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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天门的长街尽头,一处酒肆门口,倚着一名黑衣劲装青年。
身形修长,眸沉如水,容姿绮丽,却带着不逊凛冬的寒意,令人不敢侵扰。
他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的木柱上,半眯着双眼,望着长街。
半晌,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双眸转向了长街另一头。
下一刻,长街尽头走来一个淡绿娇俏的身影,径直走到他的身前。
来人笑着,凑到他的眼下,“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去等我?”
黑衣劲装青年一动,牵起她的手,只淡淡开口,“跟他道别结束了?”
“嗯。”阿阮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去。
“他要当摄政王,要继承我……我爹的爵位,让慎王府恢复往日荣光。我总不好跟在他身边碍手碍脚的,而且我也不喜欢盛京。”
她走在他身边,略微紧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我八个月大时在盛京死里逃生,所以如今重回盛京,我才不喜欢这里。这里的血,这里的火,这里的哭喊跟尖叫,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我心里印着。”
闻言,牵着自己的手略微紧了紧。
阿阮抬头,冲他安抚一笑,反手与他十指紧扣,“而且,我如今好歹也是隐谷的关门弟子,怎么好一直呆在盛京当什么郡主呢?师父不得打死我呀?”
沈寒璧望着前方,闻言,嘴角微微翘了一翘,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
阿阮抬头怔怔看着他,忽然道,“我第一次见你笑时,就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若是能天天看到你笑,我一定一餐能多吃五碗饭。”
沈寒璧终于垂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只看中了我这张脸?”
阿阮一愣,随即坏笑起来,“那可不!当初在客栈,若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才不吃你剩下的鸡腿呢!”
沈寒璧嘴角的笑意更深,略微带了点无奈,眸色温柔。
她能这样轻易放下盛京的一切,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她在寒雁关甩掉暗卫之后便失踪了,他找了许久,最后隐约猜到她在赵聿身边。
没想到她会这样猝不及防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在赵聿得偿所愿之后,舍下一切,选择了自己的本心。
她总是这样令他意外。
沈寒璧牵着她,走向城外拴着的马,随后两人上了马,阿阮往后靠在沈寒璧的怀中,在马蹄奔驰,寒风呼啸之中,微微半眯了双眸。
身后的一切都在远去。
而前方,是她选择的广阔江湖。
*
半年后。
阿阮在隐谷,每日在东方恪看似严厉、实则放纵的管教中,磕磕绊绊地读完了一本《素经》,一本《万毒论》,又把《风渺玲珑意》也练到了第七章。
东方恪老泪纵横。
隐谷终于后继有人了,他终于不负地下的师父师祖们了。
阿阮正式接任了隐谷,成为了隐谷新一任的主人。
又是一月后,隐谷迎来了一位客人。
是风波恶。
不过是一年多未见,却仿佛过去了数载,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陌生的自己。
风波恶仍是仙老板的脸,只是瘦了许多,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泄露的心绪,复杂深沉。
阿阮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后她还是笑了起来,“仙老板,对不起。”
她语气轻快地道,“当初说好要一起去西域的,我却食言啦。”
风波恶低头看着她,像是想把她记在心里,低声开口,“无妨。”
话又中断了,陷入沉默之中。
随后阿阮上前,拉起他的手,状似欢快道,“我带你逛逛隐谷。”
两人并肩走在花海之中。
风波恶终于低声说了出来,“抱歉。”他道,“那时迫不得己,断了你的经脉。我怕你被人发现身份。你成了东方恪的弟子,便会受到许多关注,若是我不马上废了你的武功,你被碧桃宫盯上的风险就会极大。我答应了王妃,要保护你,所以我只能那样做。对不起。”
他流畅快速地说出一大段话,像是来时已经背了无数遍。
阿阮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不怪你。”
她道,“对了,小翠如何了?我一直挂念他的伤。”
风波恶一怔,随即下意识道,“他没事。”
“那就好。”阿阮点点头,放心了。
两人并肩走着,花海摇曳,阵阵药香,远处的鹿群低头饮着溪水。
阿阮轻声开口,“你当初是如何与我娘认识的?”
风波恶微微愣住,随后像是陷入回忆中,轻声开口,“王妃……我与王妃第一次见面时,那年我十二岁,是个乞儿,路上救了王妃车辕下的一只流浪狗。
王妃心善,见我抱着狗擦伤了手臂,便亲自下了马车,带我去医馆治伤,又带我吃了一顿饱饭,让我第二日去王府找她,她替我安顿差事。
只是我没能去慎王府,当夜我便遇到了我师父。
江湖上只知‘风波恶’,却不知‘风波恶’不止一个人,而是我与我师父。我师父那时大限将至,遇到了我,见我底子不错,便将我强行带走,教我习武,让我继承他的名号。
三年后师父病逝,那时恰逢慎王打到了盛京城门下,我急匆匆赶去盛京,便遇到了盛京之变。王妃见到我,便将你托付给了我,让我带着你,躲得远远的。
于是,我抱着你逃出了盛京,随着难民一路到了淮安镇,在淮安镇上落了脚,隐姓埋名,抚养你长大。”
风波恶不知不觉,连带着后面发生的事都一并说了出来。
阿阮低头听着,心想,原来是这样的。
她有些复杂地抬头看着他,“……谢谢你。”
他本可不必,费劲前半生,陪着她长大的。
风波恶仍面无表情,只眸中明显一怔,随后道,“不用谢我。”
他做的一切,都只是遵从本心罢了。
为报当年王妃的一饭之恩。
也为了,当年从王妃怀中抱过那个襁褓之后,那只落在自己脸上的……小小软软的手。
那么小而软,温暖的,轻轻的,像是天下最不可思议之物。
那时的少年抱紧了怀中的襁褓,从此心底像是有了守护之人。
如今,他终于完成了王妃的遗愿。
而当年那个又哭又闹,又会在沉睡中浅浅微笑的婴儿,出落成了如今的模样,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眸光轻灵却沉稳。
她也终于长大了。
他的心投,忽然便闪过一丝酸涩。
阿阮低头整理了杂乱的心绪,随后重新抬头,冲他笑道,“快中午了,咱们先回去吃饭,不然师父又要唠叨我啦!仙老板你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反正不急,其他话以后再慢慢说。”
她笑着,蹦蹦跳跳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冲他招手,“快来啊!晚了师父可是会连你也一起骂的!”
风波恶抬步跟上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心暗自握紧。
那份曾触动他的柔软小小的触觉,像是再也握不住了……
入夜。
阿阮正陷入睡梦之中,月色从窗棂照射进来,投在她的面容上。
她紧皱着眉,忽然间像是有所感应,睁开了双眼。
一室寂静,只有月光清浅。
窗棂大开,微风吹拂着白纱飘动,窗外蛙声蝉鸣。
她怔然,抬手摸上自己的额间。
那里,像是残余着温度。
隔日清晨,隐谷只剩她与东方恪,风波恶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阿阮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最后她忽然落下了泪,又低头快速擦掉,转头将门轻轻关上。
风波恶亦有他的天地与去处,他也不止是……她一人的仙老板。
吃早饭时,她低垂着眸子拨弄着筷子,东方恪坐在她对面,忽然道,“前几日沈寒璧那小子来信,说奉月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可以陪你去西域北蕃游历了。”
阿阮闻言,抬头,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容,“真的?你怎么不早说?!”
“哼,你倒是高兴了!隐谷怎么办?!”
“哎呀,隐谷自己又不会跑掉,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师父若是寂寞,不如跟我一起去呀?”
“免了!我老骨头一把,可不受这个罪!”东方恪气呼呼地拒绝。
阿阮吃过饭,便回屋收拾行李。
午后,沈寒璧果然前来。
阿阮立即开心起来,背上包袱,带上月樱,同气呼呼的东方恪撒娇一番,告辞了。
她出了隐谷,在入口处与沈寒璧见了面。
沈寒璧骑在马上,马背驼着轻装,见她来了,露出笑意。
阿阮亦笑了起来,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前,往后靠去。
沈寒璧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坐稳了?”
“驾!”阿阮一拍他的大腿。
沈寒璧低头带着笑,瞪了她一眼,扯过辔头,往大路远处奔去。
天高路远,江湖广阔,携手同游以尽余生——
亦是甚幸。
—全文完—
本文终于完结了。
打下“全文完”三个字,心中充盈着惆怅,故事终于走到尾声。
不知有没有人能看到这里,若是有,万分感谢。
能有你在,亦是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