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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倾负临窗而坐,前世她就喜欢在行云流水的字墨间磨练浮燥的心性。突然,笔尖一顿,她整个人瞬间警觉,目光瞥向大敞的窗外。
楚天遮房门外的遮阳伞下立着一个颀长身形的黑衣人,他面容在黑衣的衬托下略显苍白,容颜俊逸至极,很多年后宁倾负还在想,究竟红尘积攒了多少世的流砂,才培植出他这般谪仙一样完美的奇芭。
陈国公?!楚天遮刚一离开他就只身出现在息心府,且未让外面通报迎驾,为了什么?宁倾负快步打开房门的过程中,脑中疑虑穿梭。
陈国公本来就看向这边,宁倾负出来,他冲她点下头示意,一撩衣摆侧坐于躺椅上。
宁倾负施礼,“不知国公驾临,望请恕罪!”
“嗯~”陈国公的应声很是轻远,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微垂头的宁倾负神态中内敛清晰分明,他视线放到她头顶松散的髻,再慢慢下移,她微敞的领口中露出半截墨色玉笛。
“国公稍待,我叫弟弟来接驾!”
“不必!”陈国公言语间充斥着冷漠,他天生便带着一种旁人不愿接近的孤僻。“你今年十二?”
“是。”
“在息心府里可生活得惯?”
“谢国公给我们一个安身之地!”
“那些奴才有无欺主之举?”
“没有。”
陈国公起身,他站到宁倾负面前,轻捏住她下颌抬起,她的视线没有半点畏缩或兴奋,两两对视,她的眸子仿若静谧深潭。
“楚王爷两月后回?”他放开手,背负在腰后向过廊处踱步行走。
“是,”宁倾负回完,默默在后送着。
“回去吧!”他转回身看着。
“是。”宁倾负当然不会真的回屋,她原地站着,等待陈国公先离开府邸。
“我会常来!”陈国公慢文斯理的说出这四个字,他看似无意,实则紧密的注视面前少女,慢慢的,那种居高临下的从容与戏弄一败涂地,他看不到对方的惊讶与慌张,哪怕一丝半影。
“送国公。”宁倾负委身一揖。
陈国公出府上马,一路紧鞭跑出两条街后才放缓座下之骑的速度。刚才离开息心府时他既悔又恨,悔的是两年前打发一个目光短浅的太监来打听温孤后裔是否包藏复国之心,恨的是,他居然输在一个弱龄女童身上,他怎么就能那样大意,温孤的后人,骨子里流淌着的鲜血所夹杂的,那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诡诈与谋划。刚才的温孤息悲,碎发简朴中的坦然与大气,就连他现在的几位贵妃也比拟不上。
最可怕的是,两年前的她,蒙住他陈国公双眼的她,只有十岁!
陈国公走后,小慈问宁倾负:“姐,他还在怀疑咱们吗?”
“楚天遮从息心府一住两年,他到现在才怀疑,我高估他了!”
“姐,他会害咱们吗?”
“陈国公喜怒不形于色,五君子中以谋为名,能在他眼皮子下活着,让他乐意去周旋的,恐怕只有令他自诩旗鼓相当的对手!”宁倾负透着深沉的笃定不是信口开河,前世若干年中许多危机的历练才让她积累下过尽千帆的睿智。
“姐打算怎么做?”
“从现在起,不再让他轻视!”
“我都听姐的!”
只隔一日陈国公再次到来,依旧没让人传报,依旧一身黑色薄衫。
小慈与宁倾负一同见驾,以往陈国公只关注前者,现在他的兴趣全移到了宁倾负身上。“听下人们说,你每天练字?”
“是。”
“寡人也喜欢练字,拿来看看!”
宁倾负依令回屋,一张没来得及弃掉的纸帛被她卷着拿出。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的纸张,说是纸帛,不过是只有富人家才用得起的华贵锦布。
陈国公接过展开,怔时被其铁马铮铮的字体吸引,上有四字,连起默念,更是愕然心惊。
“何谓上善若水?”陈国公询问之际也在猜度其中含义。
“上善者,要像水一样,助万物,不与万物相争!居住安于卑下,存心如水深沉,心地如水真诚,行事似水无所不能。水造福万物而善处下游,所以纳河流成百谷王,水至柔,但久滴石穿,是以柔能克刚!心境如水,才可以映照世间百态的真相,也唯有如水宁静,才可以做到诸事无惧无忧!”
“的确是大家之言!”陈国公不得不佩服这番道理,“从何处听来?”
小慈看宁倾负略有踌躇的样子,替她回道:“这些话不是从别处听来的,是我姐自己想出来的!”
纸帛“哗”的对边合起,陈国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寡人的书房正缺几个字,温孤息悲,你可愿替寡人拟一个?”
“国公稍待!”
宁倾负揖了礼回屋,陈国公暗暗回想刚才她阐述的上善之道,越是细去琢磨,越觉得道理中博大精深,一时根本无法深透揣测。
“息慈,”陈国公面容中有玄冰融化的温暖迹象,“府中奴才可有不敬之心?”
“没有。”小慈一脸毫无心机的单纯模样。
“那为何~不给你姐姐梳头?”
“姐嫌梳妆打扮累赘碍事,而且,姐也不喜欢让人伺候。”
“不喜让人伺候?”
小慈谨慎的望眼前厅处,悄声道:“国公可别说是我讲的,秋叶伺候我姐起居,可是姐根本不让她进屋,从起床洗漱、叠被到打扫屋子、擦抹桌椅,姐全部一手包办!这两年,我姐眼见着往高处长,秋叶却只横着长。”
最后一句话,让陈国公从鼻间哼出一声笑。此时宁倾负去而复返,将刚刚写好墨还未干透的纸帛呈给陈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