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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该用膳了。”
穿一身水红裙裳的丫鬟白芷，脸上染了一层膘, 羞涩又不安的轻声唤道。
书案后,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容清冷，神色淡淡, 微微点了一下头, 示意她把自己推过去。
白芷压抑住心底的喜色，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推起轮椅往膳厅走。
她没看见男人清冷的面孔下, 眼底一片戾色，阴沉沉的深不见底，如同深渊。
第十九次。
同样的场景重复了十九次。
他闭上眼睛都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会被丫鬟白芷推到膳厅, 穿着绿色衣服的三等小丫鬟会端来一盆清水，白芷用帕子替他净手。然后小丫鬟会端着水盆出去，她出门时会先迈左脚。再然后白芷给他布菜, 今日的菜色是八宝鸭, 什锦鸡, 清蒸鱼，炒竹笋，炒青菜，蛋蒸肉，人参鸡汤，金丝糖酥, 桂花糕。
他先喝了两口汤，然后吃了一片竹笋，又夹了一块鱼。鱼有点腥，不合他胃口，他之后就没有再吃了。
一刻钟后，他会感觉到身体发热，白芷开始自荐枕席，被他厌恶的扔出门外，交给管家处理。又让人准备了冷水，泡在里面等着御医过来……
他清楚的知道今天会发生的每一件事，闭上眼睛都不会出错，但是他却连闭眼的权利都没有。
他的灵魂像是被困在这个躯壳里，只能冷眼旁观着“躯体”按部就班的动作，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完全无法掌控。
就像此刻，他明知道面前的饭菜被下了药，他的意识告诉他不要吃，不要碰，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端起了汤碗，喝两口放下，又夹起一块笋放在嘴里。
他眼中戾色渐深，像一头被牢笼困住的凶兽，想疯狂地冲破这束缚，打破一切壁障。
然而，没用，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王爷……”
宋凌渊回神，面前女人含羞带怯的看着他，慢慢靠近。
呵，连他走神，都丝毫不影响事情的走向，现在已经到了自荐枕席这一幕了。
他的意识麻木漠然，没有任何波动，但身体却毫不犹豫的出手，把人扔出门外，声音冰冷的开口，“来人！”
话音刚落，王管事脚步匆匆的跑进来，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看对方衣不蔽体，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额头冷汗津津。
右脚。
果然，下一刻，管家的右脚先迈过了门槛，一切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白…白芷她，她被杖毙了！”
“啊！”
隔壁传来一声惊呼，很快又压低了声音，“那王爷他……”
“没有，她进去不过一刻钟，应该没成事。而且，我听说王爷叫了冷水，差人请了御医。”
“早该想到的，王爷向来不近女色，连先帝赐婚都拒了，她竟敢大逆不道的给王爷下药！”
“也不怪她铤而走险，她样貌拔尖儿，向来心高气傲，不甘心配个下人，一心想求富贵。但王爷没有收用她的意思，她眼看着年纪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放出府了，她是急了吧。”
“荣华富贵哪有性命重要？更何况王爷什么美人没见过，她也就在咱们下人里头拔尖。不说别的，前两天管家新招来的那一批，里头就有一个，比她强的多了！我一个女的看着都心动。”
“是叫苏遥吧？我也见了，我敢说京城里的大家小姐，没有一个比她好看的！”
“可惜，出身低贱，那样的容貌放在一个丫鬟身上，还不知是福是祸。”
……
苏遥略囧，这怎么八卦还八卦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这俩妹子真有眼光，她这回还是本体过来，但系统给她安了假身份，身家清白、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景王府的管家采买下人的时候，顺利混进来当了一个小丫鬟。
柿子带着他媳妇儿去游山玩水了，天下之大，古代的消息传递困难，交通又不方便，她索性也不去找他了，就在京城里守株待兔吧。
反正他总要回来的。
这期间她正好在京城拯救一下这个黑化的小可怜，两不耽误，完美。
王管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匆匆走近下人的院子，敲开苏遥隔壁房间的门，“赶紧去个人，到王爷身边当值！”
景王身边有四个大丫鬟，轮流当值，因为景王喜静，一般不会让人待在身边，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让丫鬟服侍。所以四人分成两组，白天一人，晚上一人，两天才轮一次。
除去刚刚被杖毙的白芷，还有白术、白薇和白英三人。
今日轮到白芷当值，她死了，自然得有个人去顶缺。
但白薇三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谁不知道眼下王爷正是暴怒关头，万一迁怒到她们怎么办。
王管事急到上火，“哎呦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推三阻四的？再不赶紧去伺候，王爷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这时，苏遥推门出来，笑吟吟道，“王管事，不如让我去吧。”
王管事一听有人主动请缨，脸上一喜，但转头看清是苏遥，立刻摇头，“你？不行不行，你才来两天，规矩都没学完，若是冲撞了王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事实上，王管事招苏遥进来时，心里是另有打算的。这丫头实在是漂亮，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他打算教好了规矩，送到王爷跟前。
他照顾王爷多年，主仆感情深厚。他心疼王爷命途多舛，年岁不小了，却一直没有碰到合意的人。王爷的婚事肯定轮不到他做主，但挑选个可心的美人还是可以的。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王爷喜不喜欢还是要看他自己。甚至对苏遥，他都没有透露过这个意思，就怕这丫头生出了不该有野心。
白芷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他还打算让苏遥去伺候王爷，第一印象十分重要，所以此刻是肯定不能让她去触了王爷的霉头。
他一口拒绝，在另外三人中扫视一圈，直接指定了人选，“白薇，你去。赶紧的，王爷身边不能没人伺候，若是慢了让王爷怪罪，我唯你是问！”
他说完，也不管白薇愿不愿意，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去。
白薇垮着脸，神情沮丧，十分不情愿道，“为什么是我？”
白术和白英则松了一口气，连忙躲得远远的，“王管事的吩咐，你就赶紧去吧，别磨蹭了。”
白薇不情愿也没办法，只好打起精神，祈祷王爷今天别动怒。不过好像不太可能，出了白芷这档子事，王爷怎么可能不生气？平时王爷冷着脸就十分吓人，生气的时候就更吓人了。
她整了下衣服，转身要走的时候，看到苏遥还站在房间门口，突然心思一动，“你，对，你跟我一起去。”
有个人陪着，来分担王爷的怒火也是好的。反正这丫头自己也想去的。
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打算，但这个提议正合苏遥的意，于是她答应下来。
“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要乱看，也不要说话，明白了吗？”路上白薇叮嘱苏遥。
她只是想找个人分担怒火，可不想让这丫头闯祸再连累到她。
苏遥十分乖巧的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白薇见她乖乖巧巧的，也就放下心来，带着她往清箫院走去。
宋凌渊全身浸在冷水之中，但脸上却一片通红，额头还有密集的汗珠。他闭上眼，面无表情的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咬紧牙关，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甚至在听到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还在想，这次进来的是白薇，她素来稳重，但今日却在替他擦发时，扯痛了他的头皮。
他会让她滚，然后她出门的时候，管家带着御医进来。
呵，如果不是没办法说出“既定内容”之外的话，他都可以去当神棍了！
宋凌渊自嘲的想着。
突然，他心神一动，仔细听了一下传来的声音。
不对！
宋凌渊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变化，这次响起的脚步声是两个人！
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本以为这次也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根本不能睁开。因为他在第一次的时候，是一直闭着眼的，所以后面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会跟第一次一样，绝对无法睁开。
但这一次，他睁开了。
他在察觉到两个脚步声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宋凌渊简直不敢相信！
他睁开的时候，正好白薇错开身体，去拿棉布巾，所以露出了她身后的女子。
她容貌十分漂亮，在他过去的所有时间里，也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子。此时她微微垂首，站在屏风旁，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他的衣服。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重复了无数次、一直毫无变化的命运轨迹，第一次出现了不同！
他太过震惊，一时竟愣住了。
直到白薇拿着白棉巾，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时，他才猛然回神。
“出去！”
话一出口，他又愣住了，他竟然说出了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白薇吓得慌忙跪伏在地，然后拼命朝苏遥使眼色，让她出去。她以为王爷是发现多了一个陌生面孔不喜，才让人出去的。
苏遥却毫无动作，甚至歪了歪头，冲她眨了一下眼。
白薇：“……”
药丸！
白薇绝望之际，却又听到自家王爷的声音响起，不带怒气，甚至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白薇？”
白薇连忙应道，“奴婢在。”
良久，才听到他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白薇，你出去。”
白薇：？
虽然疑惑，但她不敢多问，连忙行礼退下。
苏遥这才笑吟吟的放下托盘，走到他面前。
宋凌渊是穿着衣服泡在冷水里，所以也没什么可以避讳的，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眸子，宋凌渊内心翻江倒海，但面上却一片平静，“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可以打破他长久以来的禁锢，让他脱离那种桎梏，像是冲破了牢笼，终于掌握了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上次掌控身体是什么时候了。
从十九岁的某一天起，他开始了这种被禁锢的轮回生活。一开始只是三天，他突然回到了三天前，重复了三天的生活。那三天里，他只能重复一模一样的事，说一模一样的话，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现实告诉他，那不过是个开始。
那三天过后，他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然后半个月后，他再次回到了起点，又重新经历了一次，半个月的一模一样的生活。好不容易结束，没过多久，他又再次重回一个月前，继续重复被禁锢的生活。
每次只有超过上次的时间线时，他才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最长的一次，也就是这次，他重回了三年前。继续轮回，仍然重复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事。
他本以为这次也一样，直到三年后才可以再次掌控自己的身体，但没想到的是，一成不变的轮回终于有了不同。
他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一样，带着寒光，锋利无比，摄人的看向苏遥。
苏遥丝毫也不怵，她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又恶意卖萌。
“我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你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