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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臻转回自己的后院,君莫晓在那里等她,同行的还有张家夫人,张夫人是按照她的嘱咐,来截断福寿膏的。
文臻一见她便笑道:“零食可吃完了?吃完了尽管朝我要,这截断福寿膏,嘴里总有瘾,就靠零食撑着了。”
张夫人站起身迎接,还悄悄摸摸她始终带着的烟嘴儿,文臻就当没看见,知道这是瘾君子的毛病,就算不抽了,心理上一时还撕不开。
张夫人笑道:“大人的零嘴,老婆子便是没吃完,也想着再要几种,也不知道哪来那许多新鲜玩意儿,样样都是好的,市面上多少钱都买不着的,大人要是愿意,老婆子愿意出资开个铺面,保管那生意……”话说到一半便抽了自己一下,懊恼道,“我这毛病!刺史大人何等身份,赐几样零食给老婆子那已经是百忙之中的恩典,难道还要亲自操持去做那零食去卖不成!”
文臻已经笑起来,道:“若无你这般对生意的灵敏,何来张家偌大的产业。你的建议并非不好,不过确实我也没那个时间去做零食店铺。等闲了再安排吧。”
张夫人的建议她想过,并且已经实施。留山的妙银来信,说是留山的很多姑娘酗,和千秋盟的人接触多了,又参与了苍南州滇州的江湖捞的帮工,渐渐有了出去见识的想法,问能不能来湖州给大人帮忙。
文臻自然乐见其成,让土着走出大山,拓宽视野,促进人口流动财富增加和民族交流,本就是她的打算。妙银等人还有一手好蛊术,来了以后正好可以开起零食铺子和连锁店,也是她的帮手。
张夫人摸出一个梅子吃了,又啧啧称赞道:“大人诸般零食都做得好,就是最近的梅子越做越酸了,真真是我一瞧见,就裹了满嘴的唾液。”
文臻心中一怔,君莫晓在一边笑道:“哎呀小臻,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吃酸的吗?怎么最近口味变了?”
她说这话无心,张夫人却一顿,手中梅子放下,眼光在文臻特别宽大的衣服上一瞥,再往她脸上看了看,又看了看,那神情,眼看着便不自在起来了。
文臻脸上笑容不变,心里知道,看出来了。
张夫人这种生意场上打滚几十年,自身也生育许多次的精明女子,有些事瞒不过的。
最近衣服真是太宽大了。
虽然她笑意不变,张夫人却忽然隐约觉得有些寒意,脸色也微微一变。
君莫晓还不觉得,犹自叨叨道:“小臻,我带了我自己最近调制的生腌辣蟹……”
张夫人忽然生硬地打断她:“大人不能吃!”
君莫晓一怔,文臻又笑了。
张夫人已经察觉了方才她的杀意,依旧暗示她知道怀孕的事,这是表态了。
有这份心,就够了。
这次她的笑容,便温柔了许多,道:“夫人说的是。夫人是过来人,若还有什么需要禁忌的,或许也可以提醒我一二。”
张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心知大人这么直接地认了,那就是把她当了自己人。随即坦然道:“大人极其谨慎,老婆子没什么可叮嘱的。老婆子只和大人说,您但有需要,张家万死不辞。”
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似乎是老婆子救过君姑娘,卖了大人一个好。实则大人和殿下早就救了我张家,若不是殿下,张家的家产迟早给那个老不修折腾光,便不折腾,我那几个儿女,性子都弱,又如何能是那群如狼似虎的私生子对手?殿下的恩德,张家必定要报的。”
文臻点点头,弯起唇角。心想张夫人提起燕绥,这是也猜到孩子是谁的了。
张夫人则感叹地看着她,心想谁说这位心如铁石?提起殿下,她连眼眸唇角都弯得如此甜美,真真是沐浴在爱意之中的小女子才能有的模样。
这个孩子是谁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打了半天哑谜,君莫晓听得一脸懵逼,脑袋来回摆动,“你们在说什么……”
到此时,再瞒着君莫晓就太不厚道了,文臻温柔地对她拍拍肚子,道:“莫晓,恭喜你,你要做姨姨了。”
君莫晓瞪着她肚子,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啊地一声冲上前来,伸手要摸,蓦地又收回去,回去之后扎煞着手不知道干什么,想了半天,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文臻噗地一声,在一边的采桑险些笑破了肚子。
翻完跟斗的君莫晓直起身,神清气爽,终于恢复正常,走过来将文臻衣裳一掀,看看她肚子,倒吸一口凉气,回头伸手把带来的篮子一拎,和张夫人点个头,道:“行了,我知道了,走了。夫人自便。”转身就走。
文臻目瞪口呆。
“哎你跑什么啊!”
“急啊,好多事啊!你肚子已经不小了,孩子的小衣裳,尿布,玩具,被褥和诸般用具,还有你需要用的东西,稳婆,大夫,都需要准备起来啊!”
“要你愁这个,我们这边早就在秘密准备着了!”
“那还差不多,但我也要赶回去做衣服啊,孩子衣服得选些好棉布细细地做……等等,你是没工夫准备的,谁给你准备?采桑?寒鸦?冷莺?好啊,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最后一个知道,文臻,文小臻,我还是你的莫晓吗?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莫晓,近檀也还不知道呢。”
“是了,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采桑,为何我忽然觉得我像个渣男?”
……
“不知卯老缘何亲自自川北赶来?对了,最近都没有看见五公子呢。在下想着,莫非唐公子心灰意冷,欲待回川北了?那在下也有几分乡愁之思了呢。”
“阁下真是明知故问。老朽此来,自然是为了湖州。湖州局势如此,阁下到此刻居然想置身事外?”
“卯老这话说得便有失公允了。湖州事件,在下可是破例亲身参与,身先士卒,就差没赔上这条不算贱的命,可你们唐家呢?五公子当时去了哪里?林崖栋准备如此周全为何也会惨败?州军竟然早已落入文臻手中,想来就是那夜作客毛万仞迎蓝山庄所得,当时五公子和文臻有私下接触,他当真全不知晓?若他知晓,为何却没通知卯老和我等及时收手?”
“阁下是在质疑我唐家无能呢,还是在质疑羡之通敌?阁下当时不也在迎蓝山庄?为何也没发现文臻竟然已经说动了毛万仞呢?”
“我可未与那女子正面相对,本想着唐公子才智无双,由他出手,想来更多几分把握,却没想,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五公子是我唐家继承人,与我唐家休戚相关,断然不会做拿唐家百年基业开玩笑,此事不过是那女子狡猾诡诈,且有些运气罢了。”
“卯老,你若将一切归结于运气,那委实也太虚无了些,那咱们这盟约,不结也罢。”
“阁下如此轻言毁约,却也非君子所为!”
“便不毁约,唐家在湖州势力也已被扫荡干净,刺史大人雷厉风行,下手既快又狠,你唐家又还能翻出什么天来?”
“呵呵,阁下这么说,可就太小看唐家在湖州的二十年经营了。是,唐家目前在湖州的官场商场势力确实都被那女人拔了,但是要说唐家束手无策,还早得很!三关,最少还有三关,拦在那女人身前,她想要真正得到湖州,且先过了这三关再说罢!”
“若是你唐家主事人对那女子别有用意,别说三关,便是三十关,那女子也依旧过得去。”
“何至于此。阁下如果真不放心,那便由老夫接手湖州之事,亲自布置那三关,便教那不知自量的女刺史,魂断湖州!”
“卯老这么一说,在下对那三关可就真好奇了,不知在下可有缘一听?”
……
再一个月,湖州治中黄青松,兵曹龚鹏程等人被查出中饱私囊,收受贿赂,勾连匪众,图谋不轨,谎报赋税等罪名,剥夺了所有的赏赐封诰,消息一出,再次全城颤栗。
文臻收到朝廷下文时,不出意料地笑了笑——还真以为会让他们享受死后哀荣呢?她可没这么好心。
文臻查出来的账册和最后的核算数据,都交给了朝廷,并没有给出确切数字,只让朝廷自己推算,最终推算出三倍往年赋税金额,也就是说,湖州每年的赋税其实只有三成半是交给朝廷的,其余都流到了唐家的口袋。
当初湖州四月事件是因为赋税谣言引起,文臻自然不肯背锅。直接公布了往年赋税总数,宣布今年要调整。但绝不会调高,以安民众之心。
此时已经入夏,今天夏天的雨水却很少,文臻有点担心大旱,在给朝廷的奏章中,再三请求不要猛调赋税,三倍绝不可行。并在连续一个月没下雨之后,先是召集湖州巨富商谈,得到了万一旱灾他们倾力支持赈灾的承诺。而每年年中的丰宝仓查仓时间也要到了,文臻亲自接了朝中下来的查仓官员,一同前去丰宝仓。
丰宝仓大抵就相当于文臻现代那世听说的常平仓,湖州丰宝仓是东堂最大的几个粮仓之一,承担着储备粮食,平抑粮价,以及转供军需的作用。部分粮食由官府在丰年购买,部分则以赋税方式在民间征收,待到荒年可请旨开仓出借粮种给百姓,秋熟后再还。另外丰年购粮灾年卖粮,也有平抑粮价以免谷贱伤农或者囤积居奇的作用。
不过因为东堂内部形势吃紧,湖州丰宝仓的作用最主要的是战备储粮,也是文臻此次受命,务必要守好的地方。
也因此,湖州丰宝仓,从去年开始,就不曾向百姓出借粮食,倒是还购入了不少布匹、棉花、生铁。
文臻上任初始,已经视察过丰宝仓,只是当时事务繁忙,进仓之后看见连天接地的大堆谷仓,都堆得满满,抽出一部分看了,倒也都是新粮,便离开了。此次重来,是要查看账册,清点粮食,查看数目是否有亏空、谷物是否有霉烂、仓厫是否完好,再根据具体数目估算,万一有灾的时候能够动用多少。
湖州丰宝仓在湖州城南,相对于富人官员聚集的城东,和手工商业聚集的城西,城南则是平民居住区,来往人流也算密集,只是在靠近丰宝仓三里处,就已经圈地由专门的丰宝监看守。远远看去,丰宝仓就像一座大型堡垒,立于大河南岸,最外围是一道高三丈的土墙,土墙上留有枪眼,大门为浑铁所制,颇有些铜墙铁壁的味道。
至于内仓,则以青砖为顶,设置导水墙顶,排水槽,以黏土砖砌,小仓多室分隔储粮。总体设计防水防火,十分先进。
湖州丰宝仓有仓房三十六间,储粮四十万石。文臻觉得这个数字不算少,但是似乎也不算多。她掀开车帘,遥遥望着矗立在地平线上的丰宝仓,忽然对张钺道:“漕帮的行脚记录显示,今年他们还没有大规模的运送行为。那么你说,如果在我来湖州之前,湖州部分地区实行了一年三赋,那么抢在我来之前收的那一批春赋,现在应该在哪里?”
张钺怔了一怔,对于一年三赋这件事,他和文臻都有很多疑问,其中就关系到那些粮食哪里去了,随即他道:“不可能在丰宝仓。丰宝仓是定数,去年就已经满仓,再加不了这许多粮食了。再说……”他顿了顿,“我原以为丰宝仓会有问题呢……”
文臻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谁都知道,得粮者得天下,唐家这么疯狂搜刮粮食,竟然会放弃丰宝仓,实在是不合常理。
“丰宝仓没有问题吗……”她弯起眼睛,看见朝廷派来的仓部郎中走了过来,便不说话了。
一行车马在即将到达丰宝仓的时候,张钺忽然道:“咦,此地何时多了这一处建筑?上次来丰宝仓时还未曾见。”
他指的是离丰宝仓不远的一座小楼建筑,小楼很是别致,红瓦白墙,大片大片的窗扇看起来通风又畅快。
只是小楼很新,看着还没使用,后头有个巨大的院子,院子再后头就是藏珠湖的支流藏珠江,这条水域蜿蜒达五州之地。
只不过小楼和后院之间的角门紧闭着,并无人出入。且院子大得有点离奇,张钺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采桑笑道:“这是咱家大人的新产业啊。”
张钺愕然道:“此地无富户,也无商业,大人在此地经营酒楼饭庄,如何能有生意?”
文臻指指外头人流道:“但此地有码头,有无数扛活的苦力。有丰宝仓,有有钱却没处吃好饭的仓兵,也因为有丰宝仓,还有很多帮忙运粮运货的临时散工。这些人都需要吃饭,这里却没有一个像样的饭铺。”
“可是他们也吃不起江湖捞啊,而且他们活计紧,休息时间少,哪能坐下来慢慢吃火锅呢?到了夏天,这些人本就热得很,也不会选择吃火锅的。”
“谁说我只会做火锅的?”文臻笑睇他一眼,干脆带他下了车,“还没正式开业,不过人员和食材已经就位,正在试菜,你今天也算有口福了。”又邀请那一行朝廷度支部来的官员:“来,尝尝我家新菜。”
朝廷官员哪敢得罪这位女刺史,都含笑点头。说着一行人便进了店,张钺一进去便啧啧赞叹,文臻名下的饮食店,和所有东堂店铺都不同的一点便在于,特别的通风明亮,店堂宽阔,桌椅安排疏朗,不似东堂酒楼为了节省空间多放几套桌椅,经常桌腿靠着桌腿,十分逼仄拥挤,装饰也多半暖色调,暖色调相对引人食欲。
店堂一隔两半,也是用昂贵的透明琉璃隔出了空间,外头是一排一排的小方桌四人座,里头是一排柜台,柜台里一排暖炉,炉上铁盘盛着各色菜肴。流水线一般摆下去,张钺数了数,从冷盘开始,到热炒,到炖菜,到汤水,到主食,林林总总总有三十余种菜色。
柜台的最前面放着一摞竹木盘子,柜台上方放着一堆碟子,碟子却很小,只有寻常碟子一半大。跑堂的白衣白帽,站在柜台后方,操着大勺,文臻领先拿起那竹木盘子,一路走一路点道:“鱼子酱烤鸭、鲍汁鸭掌、开洋冬瓜、蜜汁酸梅骨、胡椒猪肚鸡柳煲,再来一碗米仁白粥。”
众人都伸长脖子跟在她身后,看她报一个菜名,掌勺的便用那小碟子装上,搁在她的竹木大托盘里,看着菜色虽然多,分量却也只有一勺,等文臻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就汤菜饭齐全,最后在柜台尾部拿了筷子和勺子,端到柜台对面的小方桌上坐下,全程不过几个眨眼的瞬间,便吃上饭了。
张钺立即明白了这设置的好处,也点了和文臻一模一样的菜端上,兴致勃勃地端着,正要坐在文臻身边,和她畅聊一下这种新颖的就餐方式的好处,就见采桑蹬蹬蹬走过来,在文臻身边那三个座位上,各放了一杯茶,一块手绢,还有一本文书,一本正经地道:“小姐,茶等会吃完喝,手绢用来擦嘴,文书您可以吃饭时随便翻翻。”
文臻一看就知道这鬼丫头想的是什么——这四人座仿造现代那世的快餐店,连排位置排得比较亲密,和东堂桌餐的远距离不是一回事,张钺要是坐下……西皮大粉这是嫌太亲密了。
好在实心眼的张大人并不会多想,一转身就在旁边四人座上坐下来,探过头来和文臻道:“大人!您这新店甚好!这临近百姓多半忙碌,如此就餐却是省时省力,且铁盘下有暖炉,菜也不易冷,真是体恤百姓之良善之法。只是这菜似乎太好了些,却不知这一顿要所费几何?”
文臻笑道:“今日有客来,才特意关照厨房,做了几个我新研制出来的菜,食材精妙,价钱自然是不低的。来,诸位大人,别忘记尝尝那款鱼子酱烤鸭。鸭是宁州名鸭东白鸭,白羽乌嘴黑脚,肉质最为细嫩鲜美,又专门精喂过,品质更上一层。鱼子酱这东西,东堂你们是首尝,但在洋外,人家可是吃了几百年了,被视为无上妙品。这东西乍一入口你们可能不习惯,腥咸腥咸的,记住用舌尖微微一抿……”说着微微伸出舌尖,示范了一下。
苏训正端了自己的菜,在张钺身边坐下,一转眼看见她这个动作,不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