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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两条人影匆匆走在通道之上,前方一个老太监一手提灯,一手拎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篮子,里头都是上好的香烛。后方一个少女,抱着一个包袱,有点麻木地跟着。
侍卫巡夜的灯火远远逶迤而来,当先一人喝道:“站住,例行巡查!”
两人立即顺从地站住,验过腰牌。老太监是司库的,专司给香宫送香烛等物。宫女却是司膳的女官,这让侍卫诧异地看了那宫女一眼,却见她双颊红肿,泪痕犹在,头发也乱蓬蓬的。显然是遭了处罚,再看她行去的方向,便若有所悟。
果然那老太监嗫嚅地道:“秀华宫发落的,让顺便送到香宫去……”
侍卫们对望一眼,神情了然。云阳公被杀,陛下为表安抚,恢复了他的爵位,但总归人是没了,容妃娘娘痛失爱子,最近性情大改,秀华宫动不动便发落宫女,显然这个司膳的女官,也是触了容妃娘娘的霉头,直接被扔到香宫了。
宫中人的规矩,对这等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尤其香宫,谁也不愿意去,觉得晦气。这老太监想必不得志,被人抓了差来送人。
侍卫看腰牌无误,又见那少女虽然神情呆滞,但一举一动,俨然熟练的宫人,身上还带着司膳女官特有的烟火气息,但还是让跟着的嬷嬷上来搜身,没搜出什么来,才挥挥手,示意赶紧走。
如此一路过去,果然搜身盘查五次,才到了香宫。香宫出来接着的人,却是菊牙。
菊牙接过那老太监的篮子,看了一眼那少女,便道:“跟我来罢。”
德妃立在香宫三进殿西侧一间屋内,看着进来的少女,哂笑一声,道:“哟,文大人今日回归老本行了。”
文臻自如地理了理袖子,司膳女官本就是她的宫中身份,当初的腰牌也没收回,如今正好用上。她看一眼德妃,掩下心底的诧异。
德妃娘娘和她儿子一般,是个讲究人,平素里虽然白的黑的乱穿,但衣裳质料向来讲究,文臻还真没见过她穿这香宫女子的淄衣一般的灰扑扑的衣裳,无肩无领的,肌肤倒是遮得严实。
知道她入了香宫文臻当时心里便有些不安,她怎么会入香宫?莫非有所交换?想着以她的身份和性子,进了香宫应该也不至于受那些宫女的苦楚吧?但如今瞧着她这素衣简衫,气色晦暗,她心底的不安便又起来了。
只是知道德妃的性子,也不会去问,菊牙自去门口守着,两人便对面坐了。德妃知道时间紧急,便痛快地道:“当日情形,是这样的……”
文臻听着听着,脸色便渐渐白了。
她数年封疆大吏,养移体居移气,寻常已经修炼得不动声色,然而此刻,那肉眼可见的白透过体肤,连带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一时心绪纷乱,隐约听得德妃道:“……我去牢中见过燕绥,帮他处理了伤口,拔了刀,那一刀可真狠,直没至柄,差一点便刺了心……用的刑具更是传说中最酷厉的那一种,锁环内带铁刺,刺入肌肤血脉筋骨,一旦长实,砍断手脚也无法挣脱……这便是天家父子,天家兄弟!”说着抿紧嘴唇,盯着文臻。
文臻也看着她,半晌,当着她的面,掏出手绢来。
德妃有点意外地看看手绢。
文臻轻声道:“你故意说这些,不就是想看我哭么?你以为我不会哭?”说着手绢往脸上一盖,顿时手绢便湿了。
德妃立时便有些手足无措。
菊牙转过头瞪她一眼。
这时候还恶趣味!
还要当恶婆婆!
想看人家装铁娘子人家偏不如你愿!
非要众叛亲离你才开心!
有病!
文臻仰着脸,在手绢底下抽噎几声,忽然往她身上一靠,软声道:“娘娘,我心里难受,借肩膀给我靠靠……”
德妃:“……!!!”
她手足无措地扶着文臻的肩,想要将她拉起来,却不知怎的手就没了力气,一叠声地喊:“文刺史!文大人!文臻!文小臻……”
菊牙翻着白眼转过头去。
舒爽。
恶人还要恶人磨。
没辙了吧?
德妃:“……文小臻!文蛋糕!你这像什么话!你还像个封疆大吏吗!”
文臻软软地靠在她身上,哽咽道:“什么封疆大吏,我不就是你儿子的妻,你的媳妇儿吗?”
德妃忽然便哑了口。
文臻拿下手绢,顺手一抹脸,双臂一伸,抱住了德妃的腰。
德妃顿时又僵硬了。
文臻轻声在她耳边道:“娘娘,你也很想哭吧?那就和我一样,想哭便哭呗。什么封疆大吏,什么六宫宠妃,可都去她妈的吧。咱俩不就是一对爱人受害的苦逼婆媳么?咱俩再不抱头痛哭一场,还能和谁发泄这一腔愤懑呢?忍着又没人给发铁娘子奖章。发泄完了,再该干啥干啥,不是吗?”
德妃肩膀一阵抽搐,文臻把自己哭湿的手绢递过去,德妃一把拍开,抽出自己的手绢,背过身去。
文臻起身,走到一边,凝视窗外那些巨大的,挡住所有光线的金缸。
菊牙悄悄地对她行了个礼。
这是感谢她用这样的方式开解娘娘。
娘娘性情太过倔傲,这些日子,菊牙眼见她滴泪不流,言笑如常,夜里却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不禁心急如焚。
再这样下去,娘娘会被自己的心火熬死。
幸亏文姑娘来了。
菊牙之前一直对文臻不以为然,觉得和这宫内外想要爬上宜王殿下床的女子们也没什么区别,顶多聪明些,狡猾些,可这些,宫中女子也不缺。
后来渐渐便察觉,区别还是有的,再后来,文臻封疆湖州,独力支撑一地民生,很多事她听说了,也觉得佩服,只是又想传言难免夸大,然而今日再见,才惊觉,能做这东堂第一女刺史的人,确实与众不同。
你说她坚强,她亦能软下身段,你说她以柔克刚,她此刻凝视窗外的平静神情令人仰望。
你甚至都不知道,哪一面才是她的真实心绪。
文臻等了一会儿,算着德妃已经发泄完了,才转过身,果然德妃已经收拾齐整,依旧一张风流婉转美人面,连泪痕都无。
文臻仔细看她气色,哭过一场,心气抒发,果然略略好了些。
她便笑着踱回去,很自然地伸手提壶,给德妃斟了一杯茶,躬身双手递给她。
德妃也便很自然地接了,哭泣过的人口渴,她一口喝了,才恍然惊觉什么,手一顿,抬头看文臻。
文臻对她笑得温柔,站在她面前没动。
菊牙站在一边,想着那日去救殿下,殿下被中文负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瞬间湿了眼眶,百感交集。
文姑娘并没有遇见殿下,然而她竟然一见娘娘,就这么做了,立即呼应了殿下的承诺。
或许这便是深爱,虽隔时间空间,依旧心有灵犀。
德妃怔了一瞬,自失地笑了一下,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锦囊,道:“也不能白被你伺候一回。”
文臻也便收了,笑道:“谢娘娘。”想了一想,她又道,“还差一个。”
德妃:“什么?难道你这几年给燕绥又娶了个小?!”
文臻:“做梦呢他,我是说……”她弯了弯眼睛,“给孙儿的见面礼。”
德妃张大了眼睛。
半晌道:“哟,这小子……”
想了想又道:“没听他说啊……”神色微微一暗。
文臻笑道:“他自己都不清楚是男是女呢。”
德妃顿时得意起来,道:“该!”
又从手上褪下一个玉环递了过去,道:“临时过来,都是些女子东西。以后再给孩子备点他喜欢的。”
文臻接了,又道:“孩子大名还没起呢。”
德妃怔了怔。
文臻此时提起这个,便是要她给孩子起名的意思了,这令她十足意外。多年来和燕绥关系恶劣,更是一直不曾承认文臻,她未曾想到,文臻竟然不计前嫌,愿意把这起名的机会给她。
文臻凝望着她,眼神微喟。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燕绥应该不在意这种事,而此事发生后,德妃出现在香宫,又曾去救护过燕绥,却一字没提林擎,显然是以儿子为先了。这令她十分意外,想着以德妃现今的身份和处境,能做到这一点实在难能,显然这女子并非毫无慈母之心,如此,若能为这对母子稍微弥缝一下,多少也安慰一下燕绥的凄凉。
父已不成父,难道母亲还要那般做最亲近的陌生人么。
她心疼。
为此愿意把爱子的姓名权,让给这个一直不曾表示过喜爱她的女子。
德妃最终呵呵笑一声,道:“燕绥可能会生气哟。”
文臻笑道:“儿子我生的,我养的,他生什么气?”
德妃一拍手:“然也。不用理他。燕家这一辈是水字辈。可我觉得,燕绥并不想按着燕家的族谱排。”
文臻道:“我本来有个挺好的字,如今,我也不想了。”
德妃道:“我也不想!既如此,土能克水,山字从土。大名就叫燕峥。你原先选定的是哪个字?”
“渊。他生于水中。”
“那便,字灵渊。”
“好极。”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从名到字,处处压燕氏皇族一头。
这才是属于燕绥子孙的意气。
定下了名字,德妃便道:“我如今没有自由,救不出燕绥。你自己去想办法吧。他便关在皇宫南侧的天牢里,我打听过,在最里面一层。”
菊牙按娘娘事先嘱咐,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泄露什么表情,被鬼精鬼精的文大人发现问题。
文臻看看德妃,垂下眼哦了一声,又问:“神将关押在何处?”
德妃道:“西侧地下铁狱,那里我熟悉,我有办法,你便不用操心了。”
文臻点点头。出门去吹了声口哨,便有人悄然走近,文臻低声说了几句,道:“放出消息。”
德妃惊诧,道:“没想到你香宫也有人!”
文臻笑而不语。香宫的人,是当年燕绥和她去过香宫之后,见香宫情形特殊,燕绥后来暗中派人收买的。这样的暗桩并不很多。只是未雨绸缪罢了。燕绥的这些人,都没瞒过她。
至于燕绥为什么没有告诉德妃,说到底,是他还无法完全信任德妃罢了。
文臻理解他,无论谁,在经历那二十余年冷待,再经历父亲那一着杀手之后,想要立即信任谁,都很难。
所以需要她亲自来,不仅要亲眼判断德妃的立场,还要判断这些钉子还能不能用。
等那个面目麻木的宫女离开,她才对德妃道,“娘娘记住这人,她叫离虹。以后若有需要,便联系她。”
德妃点头,又问:“想好办法了吗?劫狱是不成的。现在已经完全不许探视,不许任何人进入天牢。无法接近,连里头到底什么情形都不清楚,想要营救也无从说起。”
“那可有说什么时候处刑?”
“没有。放出会凌迟的风声。但迟迟不说会在何地何时处置,显然是要放饵等大鱼的。”
文臻笑了笑。
她就是那条大鱼呗。
不公开处刑,就无法浑水摸鱼劫法场,此路不通。
“天牢一般关押什么样的罪犯?”
“三品以上在朝在职触犯国法的重犯。一般多关押手掌军权者或者实权人物。或者事涉国朝机密者。谋逆或者行刺皇族者亦在此列。”
和文臻知道的一样,文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德妃看着她的神情,莫名地有点心惊,总觉得这丫头似乎马上又要干一票大的。
文刺史如果要干一票大的,基本上就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了。德妃的心砰砰跳起来,忽然对于自己的想法有点后悔,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忽听外头传报声道:“纯妃娘娘安。”
德妃一惊,猛然站起,菊牙已经冲了过来,下意识要将文臻藏起,但这厢房可不比德胜宫华丽,不过一些普通家具,一时又能往哪藏?
德妃脸色也变了,这纯妃,来得也太巧了吧!
这位可是文臻的死敌!
而且据她打听的消息,燕绥重伤下狱,原本太子看他伤重,没打算用重刑具,怕把人太快弄死了,是这个闻近纯,在太子面前说了话。
只是现在情势比人强,德妃自己还困在香宫,不打算多这个事。真要报这个仇,以后让燕绥文臻自己报去,没想到这边没动静,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来者来得很快,并且人还没到,已经有几位宫女站到了窗口的位置,显然是知道屋内有谁,并且要堵路了。
文臻已经飞快低头闪身站到了德妃身后。
德妃匆匆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掌心,道:“来不及和你细说了。你且收着,将来就在你老家附近,找一个姓谢的……”
帘子一掀,德妃住口,吸一口气,往前一站。
一身盛装的闻近纯袅袅婷婷走了进来。看见德妃,未语先笑:“德娘娘,您万安呀。”
说着便要行礼,她身边一个宫女急忙扶住了她,道:“娘娘您是万金之体,怎可对这待罪宫人行礼?”
又一个宫人看着德妃,喝道:“秦氏,还不速速向纯妃娘娘见礼!”
德妃看也未曾看她一眼,菊牙上前一步,一个巴掌便挥了过去,“秦氏是你叫得的!”
她出手又突然又快,显然经常操练技巧熟稔,那宫女猝不及防,啪地一声,脸上眨眼便浮上一个深红的巴掌印子,她还没醒过神来,菊牙已经连珠炮般地道:“我家娘娘为先帝四妃之首,又在香宫敬神,为先帝祈福,还是这宫中的主子,你敢犯上!”
另一个宫女大怒道:“诸宫先帝嫔妃都封了太妃,唯有德妃未封,还算什么主子!”
菊牙冷笑:“只要德妃封号未去,就永远就主子,就永远轮不到你们这些贱人喊一声秦氏!”
那宫女还要反击,闻近纯忽然一抬手,阴恻恻笑道:“何必为这些细枝末节事端纠缠,这封号不封号,以为躲在香宫就可以留住吗?”她看向菊牙,眼神一转,才转向一直低头不语的文臻,“不过说到主子奴才,本宫可就有话说了。便是德娘娘还是主子,可你们两个,无论如何也还是奴才吧?这奴才见了主子,怎么,都不见礼吗?”
菊牙心中暗暗叫苦,她故意撒泼打人,目的就是为了把注意力牵扯到自己身上,好叫这些人转移了目标,但这个纯妃太阴险,竟然不上当。
文大人何等身份,和闻近纯又是新仇旧恨,这怎么屈膝?
她还在犹豫,文臻却已经上前,对着闻近纯屈膝,“见过纯妃娘娘。”
菊牙无奈,也只得行礼。闻近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盯着文臻,笑道:“你这个丫头我倒面生。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文臻没动。
德妃忽然道:“纯妃娘娘。德胜宫可没招惹你,你为难我儿便算了,和一个宫女过不去做甚?”
文臻目光一闪。
闻近纯笑道:“德娘娘这话奇了。我为一宫主位,要看看一个宫女的脸,怎么,也不配么?”
她说到“不配”二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那是想起了当初金殿作证时所受到的羞辱。
每次被打入泥泞,都要花费无数的心力挣扎而起,谁又明白她于其间血与泪的付出?
而那些欺辱她,打压她的人,又凭什么不付出代价?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忽然觉得周边气氛一冷。
她愕然抬头,就见那个一直低头的宫女,忽然笑道:“纯妃娘娘,您真的想要看清楚我么?”
……
与此进程同时。
穿着山民衣裳满身泥泞的礼部官员和旗手卫们踉跄走出深山,终于回到了天京城外的官道之上,正为弄丢了湖州刺史而感到绝望之时,忽然看见了文臻的那辆马车,正等在马车官道之上,马车边赫然正站着文臻那个贴身侍女采桑。
而在马车边,多了一辆囚车,正是当初文臻从湖州离开时,临时乘坐的那一辆,里头湖州百姓的临别赠礼还塞了半车。
礼部官员和旗手卫们十分震惊地站在路上,不明白这是搞的哪一出。随即便听见马车内文臻的声音,笑道:“诸位,这几日深山之旅感受如何啊?”
众人一听怒气填胸,正要斥责,忽又听文臻道:“本官既愿束手就缚,自入囚车进京,如何又会在这天京城门前反悔作乱?只是这马车当然不能这样驶入天京,稍后本官依旧以囚车进城。”
礼部官员冷笑一声,自以为明白了文臻的小九九,原来是又想享受,又要博名声,在陛下面前扮可怜,正要嘲讽,又听文臻道:“送诸位进山游玩一趟,是要诸位明白,在我面前,最好老实一些。进京之后,我要做什么,说什么,请诸位听着便是。如果诸位表现欲太强……那本官现在就送你们回去再旅游一次。”
礼部官员立即闭嘴。
能押人进京就算任务完成,总比自己孤身狼狈回去领罪强。
在这位女刺史面前,受点气算什么。
“文臻”这才下车,戴着幂离,遮住脸容,一边还和礼部官员客气地解释:“坐囚车进京,怪没面子的,遮个脸。”
她不提这事,礼部官员还有些疑惑,一提,忍不住又想冷笑。这位幺蛾子还真多。
“文臻”由采桑扶着上了囚车,那辆马车依旧跟在车队后面。礼部官员几日旅游下来,也不敢管她的事,心想这马车如此豪奢,回头便让天京百姓和陛下看看,这位刺史是如何当众作假的。
囚车辘辘进城,自然不会受到任何阻拦,甚至在城门处,便引起了轰动。
因为一到城门,采桑就挑出一个白底红字的横幅,上头写着“湖州刺史自入囚车,卸职归京!”
近几年文臻大名在天京也是如雷贯耳,湖州工商业发达,天京商人也多有前去经商者,对湖州全境的治理和各项扶持政策都是赞不绝口,此刻看见这横幅,等待进城的人群哄地一声便热闹起来了。
便有人挤上来看,见那囚车内果然是个年轻女子,一身刺史官服,气度庄严。而囚车内杂七杂八什么东西都有,很多东西一看就不甚精美,属于百姓手作。
采桑站在车辕上,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做了湖州刺史府的临时发言人。
“……对,这是我们刺史大人。”
“并无罪责,否则你们应该也能听见消息了……只是传言皇三子弑君谋逆,而我们大人很多年前也是传言皇三子待我们大人稍好些,便有朝廷官员前去要将我家大人停职待勘,湖州百姓为大人冤屈不平,州军愤怒,大人为免百姓暴动,不得不自请卸职,入京面圣,面呈心迹,为表诚意,自入囚车……”
“啊……这些都是湖州父老临别时所赠,当时事出突然,大人是冬夜夜半被忽然闯入的旗手卫惊起的……但是湖州百姓也不知怎的得了消息……许是刺史府内当时喧嚣太过……全城百姓都起身了,六十孝子背着八十老娘,年轻夫妻带着三岁幼儿,卖卤菜的寡妇带着养活的七个儿女送上了家里的全部卤菜,有人把家里全部的鸡蛋都拿来了……湖州父老,真是一腔赤诚对我们大人哪……”
“是啊,这油布是湖州百姓给苫上的,怕大人受了风寒,这书卷是州学名士们联名送上的,请大人路上代为批阅继续指教……嗯嗯,全城官员,乡绅富户,学子教授,上至耄老,下至幼童……皆长跪雪地免冠相送……”采桑抹一把声情并茂的眼泪,“我这至今想起,都禁不住想流泪啊……”
礼部官员和旗手卫们脸色不好看了。
免不了想起当日送别的震撼场面,于他们也是难忘。
只是这位姑娘的用词,怎么那么意味深长?
什么叫夜半忽然被闯入府中的旗手卫惊起?
什么叫府内喧嚣太过以致百姓被惊动?
这是暗示朝廷来人气势汹汹逼人太甚吗?
礼部官员脖子上青筋毕露,明知对方用心险恶,但是一不敢说,二不能说。因为都是真话,无可辩驳。
再看百姓们,果然脸色也不好看了。
敢情这位政绩卓着的女刺史并无罪责?
敢情就因为那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就要将人家一个为国兢兢业业的刺史的功劳一笔勾销,过河拆桥?
那什么,夜半闯府,捉拿锁拿,是对一个封疆大吏该有的态度吗?
看看人家,那挡风遮雨的囚车,那半车的鸡蛋食物,那些书卷,这不是礼物,这是一城百姓的拳拳之心,是一城百姓深受照拂之后的最真切的感恩和肯定啊!
这才是真正的官员的光辉冠冕,无需言语和笔墨,无需青史铁笔描摹,注定口口相传流芳百世!
然而这样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的官员,现在却在囚车里,受风吹雨打,奇耻大辱!
仅仅因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百姓哗然愤怒了。
礼部官员隐隐感觉不好。
但这还没完,在囚车里一言不发的“文臻”,忽然一抬头,看见城门上高悬的人影。
百姓们瞬间也安静了下来,人们对于红颜八卦免不了几分好奇。也想看看这位传奇女刺史,面对这传言中的犯了大罪的爱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会痛哭,还是冲冠一怒为蓝颜?
两人之间,到底是否如传闻一般,关系暧昧?
而女刺史千里自囚入京,到底有几分私心?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