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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院中两排枣树摇曳,新落枯叶遍地走。
正殿昏暗光线透出,小白爷勉强看到赵期昌身形,驻足。
几个少年患有夜盲看不清楚,张目扭头四望着,神情茫然只觉得黑漆漆一片。
高泥鳅瞅着赵期昌,啐了一口以示豪气,掏出早已备好的火折子拔了帽儿,晃了晃点燃灯笼,大门嘎吱一声关上。
灯笼椅,小白爷在八名少年拥簇下来到台阶下,拢了拢身上的厚布素色斗篷,抬头打量赵期昌头点着咧嘴龇牙露笑,轻声:“赵兄弟,半日光景不见如隔三秋,咱心里惦记着赵兄弟就像那小猫爪子挠挠似的,不把事情了结,真是睡觉觉不香,吃饭饭无味儿。咱是如此,赵兄弟呢?”
双臂环抱着胸前一片暖暖,赵期昌点着头:“有这么一点感同身受,今夜小白爷夜闯道观,直说吧,要命还是要旁的什么。”
摇摇头,小白爷接过灯笼挑着举起,灯笼照亮赵期昌,小白爷一叹,扬着下巴:“你就像个臭虫,碾死你个军户穷措大不算什么事儿。就是麻烦,咱比较怕麻烦。咱昨夜到眼前,就是想不明白,戚家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得罪咱,去巴结?”
“真的想不明白戚家有什么好,偌大登州城里,你们卫里底子比戚家厚的有十余家,戚继光他老子也就是个神机营副将,还不会做人,弄得儿子全靠丈人家提携,丢尽了登州人的脸。看你也是个有志气有能耐的,戚继光都快成了上门女婿,这种人有什么前途?”
说着拍拍自己骨瘦嶙峋的胸膛,小白爷瞪目:“咱虽不像戚继光那般有模有样,可自认也是咱登州好汉,跟着咱混,给你在衙门落个民籍,总比当军户贱役要强。就是想不明白,想听你说说,让咱心里解了这个迷障,这事就此揭过。”
他不服气,他觉得自己比戚继光一个破落卫所军官要好,论影响力、财力,他觉得自己远胜戚继光。跟着自己混,怎么也要比跟着戚继光混要有前程。
赵期昌面无表情,看着作色的小白爷,缓缓道:“咱敬佩戚老将军为人,老子英雄儿好汉。咱终究是军户,天生就是打仗的命,不跟戚家,那跟谁去?”
小白爷嗤嗤发笑:“老子英雄儿狗熊这类事情可多了去,你是个穷措大,就那么一件宝贝,咱可不信你是因为仰慕戚家先人去巴结。这押宝,咱也是行家,你这不合路数。必然有旁的原因,说说看。说好了,咱做东赔罪。县衙门那里,咱也说的上话,给你弄个白役差事吃皇粮,不难。”
赵期昌沉默,高泥鳅低声道:“有话就说,小白爷的名声,你也是知道的,说一不二,是这个!”
伸了个大拇指,高泥鳅邀宠似的看向小白爷。小白爷很受用,给了个让高泥鳅浑身轻飘飘的赞赏目光。
赵期昌右眉挑了挑,半张脸露笑:“说出来,兴许你又不信。咱在莱山遇见老道,给咱起了个好名字。老仙人曾说咱登州饱受倭患,当有将星出世以靖世道,应在一个‘倪’字。”
小白爷皱眉,赵期昌绝对是七代泥腿子出身,根本不识字儿,看样子也不是掏钱请人起名字的主,偏偏弄了个好名字,寓意极好又琅琅上口,也是一件怪事。
也不是赵期昌偷来的名字,因为城中没有叫‘期昌’的名人。
赵期昌得罪他的举动是反常的,这是小白爷自认为自己关心其中原因的动力,实际还是被赵期昌落了面子,抹不开想要找回场子,不然江湖上都不好立足。
可这就是刺猬,你要去打,自己也要受伤;放着不管,心里堵得慌。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崇道,道门声誉上涨,对民间的影响力自然也是倍增。尤其是登州,登州是府城所在,附郭的县可是叫做蓬莱县,不远处又有崂山,仙人的传说可不少。
“那你说说,倪与戚家,又有什么关联?还有,莱山老道长给你怎么说的这个‘倪’?”
扬着下巴,小白爷看着三层台阶上的赵期昌,神情略有不屑,似乎不相信。
赵期昌努嘴沉吟,问:“这个消息说与你听,过往恩怨一笔揭过?”
“休要啰嗦,你这穷措大,咱整日与江湖各路豪杰应酬,哪有空闲寻你的麻烦?”
小白爷不耐烦,神情不快。
赵期昌看一眼高泥鳅这帮狗腿子,眨着眼睛道:“这可是天机,一人五两银子。”
“嘿嘿,这穷措大穷疯了也!”
高泥鳅忍不住发笑,五两银子,可以去教坊司买个小婢子使唤了,亏这人敢说。
小白爷也是发笑:“拿你当个人,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这天也不早了,利利索索把话说了,咱就分道扬镳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赵期昌摇头:“该说的咱已经说了,你是信也不信,想听下话以坚心肠罢了。这么说吧,这消息不是钱能买来的,关系到的是三世富贵。若不是如今身陷绝境,咱也不会开口提及。我老赵家想要发家,全在这锄缘上,你说这么大的事说与你,咱不弄点东西,这心里能情愿?”
的确,该说的已经说了,小白爷也算是知道了,但信不信戚家上应将星乃至是信到什么程度,该压多少宝,下面的消息很重要。
小白爷深深看一眼赵期昌,给周边人打了个神色。
高泥鳅不爽:“小爷,这毒蜈蚣分明是在讹钱,口说无凭,信不得!”
“你是爷?还是咱是爷?一边候着去!”
小白爷瞪一眼,高泥鳅脖子一缩狠狠又瞪赵期昌一眼,这钱也未免太好挣了。
一帮少年心绪复杂,有期待的,有看笑话的,更多的是眼红嫉妒,洋洋干干离开。
“左右无六耳,说吧。”
“钱呢?”
小白爷盯着赵期昌片刻,赵期昌面无表情。
掂着一把碎银子,赵期昌也不知道够不够五两,声音压低:“那老道入梦,咱一番好心守着免得被蛇虫虎豹给吃了。老道醒后,说是梦入天外,见咱登州有将星上应三十六天罡星辰,乃是天罡星神将下凡。”
“至于是哪位神将,又应在谁家身上,当时咱询问,老道留下半句残诗,等咱听完后,老道就不见了也。”
赵期昌神情郑重,小白爷低声追问:“什么残诗?”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赵期昌慢悠悠念完,小白爷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诗如何?”
“颇有意境,直白易懂。怎么,你个穷措大还要考校小爷不成?”
有一个举人老子,还有一个秀才兄长,小白爷再不成器,基本上文化积累还是有的,沉吟这句残诗一遍,眼珠子一转突然低声恶狠狠道:“这句残诗忘了去,咱再拿五两银子买断。记住,以后登州城里传出来这句,必然是咱白庆喜的!”
赵期昌眨眨眼睛,诧异道:“你这是读书人行径?”
“你个穷措大懂什么!殿试代考的都有,私下买卖两句诗词又算得了什么!量你也不清楚关键,管好嘴就是,明日银子就给你送来。”
小白爷心中惴惴不安,努力给自己安神,那种仙人应该不会和自己计较,又问:“这诗,你如何解的?莫非是一个‘泥’字?”
赵期昌沉默,上下打量小白爷,一副不信你人品的模样:“啥时候拿来买诗的银子,咱再说与你听。这个咱解了两年多,才解开,不能轻易说。”
“你个穷措大能解开,小爷也能。”
轻哼一声,小白爷道:“管好嘴,五两银子明日就给你送来。出了差错,你就是带刺的臭虫,咱也要一巴掌拍死!”
送一帮不速之客离开,阴着脸赵期昌关上门,合上门闩。
顿时神情一松,仰天轻呼一口气,熊孩子就是好骗呀!
摸了摸左脸的疤,没有任何的痕迹平平坦坦,可就是这一拃长的疤,毁了他的另一条路。
夜里的登州城一片风啸声,悠扬的梆子声一阵一阵,还有巡夜的壮班衙役以及军士。
小白爷一帮人左拐右拐,赵期昌坐回原来的位置,手伸进怀里,摸着一粒粒碎银子,又是一叹,这投胎果然是一门学问。
银子是银子,铜钱是铜钱,彼此兑换没有个定律有着浮动,大体上还是一两银子约为一贯小钱,具体一两银子价值多少铜钱,每日市肆里都有牌文告示,铜钱又因为品相问题产生缩水,这混乱的货币体系,的确有些让人头大。
现在家底换算后是接近十五两,如果那个徐蛋守信明日送来五两银子……
赵期昌歪着脑袋看着真武大帝神像,目光无神脑海中思索着前路。
或许应该花钱,去卫里武学挂个名走一圈,以同窗的身份和卫里军官子弟混个脸熟,以后也有个人脉。
登州卫是一个大卫,整整八个千户所,卫里设有的文学、武学还算全面。文学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试着走武学,参加武举也是一条路子。
天下卫所三百多,世袭正五品千户以上的杂碎绝对超过五千人,自己一个世袭小旗想要出头实在是太难。
武进士不错,压力不算大,考中后……
赵期昌从这些年积攒下的信息里分析着,武进士起步都不错,一般运气好都是下放各省都司、总兵衙门做总兵亲随或总兵的掌印、掌旗官,积累经验后再下放一地守备。
如果运气不好,则是下放各军担任实职千总。
运气最不好的,就是坐冷板凳,干熬着。
想不明白,三百多卫所怎么会有那么多高品级世袭军官,都是跟他抢饭碗的混账!
“阿嚏!”
劳累的戚继光打了个喷嚏,随后一声惨叫跌落炕下。
王氏收回强健有力的细白小腿,嘟囔一句:“呱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