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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为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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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衙门中院,也是演武场,拥挤在这里的军官足有百余人。

为了将赵期昌的路堵死,赵鼎明这个中千户所副千户挤到前排拱手:“下官赵鼎明,有话要说。”

戚继光坐正,将放在一旁的头盔戴上,点头:“赵副千户,有话就说罢。”

赵鼎明又环视周边一帮世袭千户及实职所佥事,至于更高级的正三品世袭卫指挥使、从三品指挥同知基本上都不住在本卫,住在南北两京多在京营体系和漕运体系混日子。

轻咳两声,赵鼎明道:“韩荆小儿丧胆当了逃军,是个孬种,丢尽了咱登州卫的脸面。然而我老赵家有种,我弟赵期昌,世隶李庄百户所,世职小旗。四年前举家为国尽忠,想来各处弟兄袍泽也听说过这倔强小子,活的不容易,也在城中闯出了一番名头,诨号毒蜈蚣。”

戚继光缓缓点头,示意赵鼎明继续说。

赵鼎明又环视背后军官,拱着手:“这小子吃了倭寇一刀,又有灭门血仇,死心眼子要与倭寇干。这白石墩,各处拖家带口没人去,我家三郎愿意去。”

戚继光皱眉,看到背着背篓,挤到前排的赵期昌,眉皱的更深,便说:“赵副千户,难道我登州卫无人?要驱小儿稚子送死?此事,传出去也不怕各卫笑话?”

赵鼎明一叹:“戚掌印,不是咱心狠硬要邀名,而是这小子打定主意要去。各处还都有个进项填补空缺,我家三郎全靠捕蛇度日拉扯两个小的。又是个执拗脾气不愿受人恩惠,日子过得苦,说难听了撑的这么苦,全靠一口与倭寇拼命的气在撑着。与倭寇战死,也好过眼前这么苦活着。”

戚继光与各处投来目光打量站在那里默然的赵期昌,戚继光闭目长叹,眼睛上翻看着飘着阴云的天:“活不下去可以找卫里,去白石墩是个什么事?我戚继光掌印司事已有四月,自问做事公允对得起良心、卫里。这种事情,有愧良心,让戚某蒙羞!”

黄允良开口:“戚掌印,事情也不能这么说。我登州卫虽有孬种不假,可也有英雄好汉。小儿尚且如此勇烈,传出去各卫也只有夸赞、羡慕的份儿。”

“说的好听,你家大郎、二郎怎么不去?”

戚继光瞪目过去,黄允良悻悻低头,戚继光又看向赵鼎明:“赵副千户,这事情咱做不来。”

赵鼎明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戚继光急着填坑要答应,他还会提一系列的好处来给戚继光添堵,将赵期昌去白石墩的可能掐灭。

他是哑巴了,可赵期昌等这样的机会等了好久,哪能就此错过?

上前几步,拱手,抬头目光坚定望着戚继光稚嫩面容:“下官李庄百户所小旗赵期昌,见过戚掌印。”

“你这又是何必?且退下吧,弄完白石墩的事情,本官给你寻个稳定差事先做着。等成丁了,再为国效力不迟。”

这违背戚继光的治军理念,赵期昌就是典型的弱军,怎么能填到一线去!

赵期昌摇头:“下官与倭寇有不共戴天之仇,如大兄所说,每活一日都是煎熬,若是战死也是死得其所,死的安心。报国不分老幼,守土无别男女。若下官为国捐躯,卫里能养我二弟成丁,也就没了牵挂。还望戚掌印,成全下官。”

戚继光低下头去,赵鼎明长叹一声闭目,周围军官多有感叹。

毕竟还收过赵期昌一份尚算贵重的贺礼,从公来说与他治军理念违背,从私来说拿人家礼物还把人家往火坑推,这叫哪门子事?

戚继光已经想明白了,大婚那日赵期昌送东西,可能求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可恨满院丁壮百余人,却无一个肯冒风险去白石墩,还不如一小儿胆气雄壮。

眼前这赵期昌,似乎才和他弟弟戚继美一样大小,让戚继光很矛盾,真的不想成全赵期昌。

“此事本官委实难定,福山所佥事不在,七位佥事都说说吧,咱集议。”

戚继光将决定权交出来,其实卫里很多事情都是大伙集议,甚至集体作弊的时候,也是集议。毕竟干仗的时候,下面军户靠不住,全靠各家子弟和家丁,战力属于私军,自然话语权也因为战力分散而分割了。

赵期昌看向本所佥事,黄允良缓缓点头,勉强一笑似在激励,看向与自己交好的几名佥事:“本官赞成,诸位说说。”

“咱后千户所也赞成。”

先后的赞成声中,戚继光气的脸颊涨红,靠这样没了良心的军官来剿倭,怎么打!

冷场片刻后,戚继光捋顺心中郁气,环视左右道:“好,现在白石墩的管事百户有了,那十五名墩军,十五名军余怎么凑?对了,还缺一名总旗。”

一名佥事开口:“中千户所出一户,各所出两户,这就能凑齐十五名墩军。至于十五名军余,大伙凑钱雇佣人手,可好?”

一户兄弟几个,有正军必然有军余,他这意思很简单,这种拨出一户的割肉任务,可能各处只送一个光棍来。

给京城春戍、秋戍的班军每个卫都是有定额的,军户逃亡凑不齐怎么办?卫里集资掏钱雇闲散汉子顶上去……

戚继光摇头:“雇来的人靠不住。这样可好,各所出血本,拿出大户来。这样正军、军余也就齐全了,又是宗族兄弟,临战靠得住。”

军户逃亡严重,每一家军户都等于挂在卫所编制里的各家佃户,直接拿走十五个大户,基本上是不可能。

没人吱声,赵期昌冷眼旁观。卫所军制这么霸道的东西,死活是被这群蛆给玩儿崩了。有地,又集中居住,钱粮自足,还可以拥有武备和操训,只要舍弃小利益,完全可以弄出一支耕战强军,到时候什么东西抢不来?

别人可以当哑巴,赵鼎明不成,抱拳道:“戚掌印,我弟即为白石墩管事百户,我老赵家不能让人笑话,出三户七丁十八口人做家丁赴任白石墩。我弟又素有主张,何不问问我弟这个正管百户的意思?”

赵家可以割肉,但不是把人交出来隶籍黄册变成卫里的军户,而是送到赵期昌手里当家丁佃户。何况,人口繁衍下来,他手里的土地已经劳力过剩,分流出去一些也是必然。

戚继光缓缓点头,这都是不用明说的东西,他虽然初理卫事,但也知道各家将军户视为己物。便问赵期昌:“赵百户,对于白石墩墩军重建一事,怎么看?”

微微沉默,赵期昌拱手:“戚掌印,城中多有无赖闲汉不事正务,滋扰地方民生留之无用。不如卫里出力,将年轻力壮者定罪充军。”

戚继光听了忍不住发笑,周围各人都笑了,若充军这么简单,卫里早就把登州城给收编了,戚继光强忍笑意:“本官也想为地方平靖出力气,可这不在本官职权范畴。”

赵期昌继续说:“即不好明着来,那就绑了送到白石墩。卫里借下官几名老军做教头,立下军规,鞭子打下去,便能老实下来。以倭寇之凶残,他们也不得不坚守白石墩,死战到底。”

好狠的心肠,难怪敢去白石墩。一些有实战经验的军官感叹着,也跟着继续做笑。现在白石墩的管事百户找到了,不是自家人,却是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压力了,也能轻松起来。

至于空缺的那个总旗,没人开口,集体忽视。

戚继光也跟着笑了笑,看着一脸认真的赵期昌:“赵百户,这法子传出去,按察使司可就来卫里办案了。”

赵期昌又问:“戚掌印,登州周边可有受灾流民?编入黄册隶籍军户,也是有例可循的。”

戚继光微微沉吟,还是摇头,这个年初时有躲避兵灾的,可还真没大规模的灾民。不过,灾民当了军户逃亡的动力更大,毕竟故土难离,逃回去有地可种,还有宗族可以依靠,也不好抢回来。

赵期昌又拱手:“请问戚掌印,白石墩有多少军田?”

戚继光看向兼管这一片的黄允良,黄允良沉吟片刻又看看赵鼎明,缓缓道:“三顷五十二亩。因是墩军,缴纳三成。”

赵鼎明当即怒视,戚继光也开口:“错了,本官刚想起来,白石墩有军田五顷八十亩,周边归于白石墩范畴的荒地有五六顷。若开垦的好,足足十顷军田。按律,军户新开荒田有功,也免赋税三年,十年内半之。黄佥事,本官记得可对?”

黄允良脸色一阴,又想到白石墩这一片那些个破事情,也就坦然了:“戚掌印所言确系无错,可能是下官记错了。”

十顷地,赵期昌长舒一口气,军田方面若没问题,那人力也就不是问题了。

拱手:“戚掌印,下官请求白石墩免赋税五年,五年后下官若还活着,还卫里一个军田十顷的白石墩。五年后,白石墩恢复税制。其中所缺劳力、墩军,下官寻军余或破落民户来充,十五名墩军,十五名军余,十顷田,一分不少。”

赵期昌是空手套白狼,可这真不是事。

戚继光点着头,环视周边:“若卫里免去白石墩五年赋税,所缺赋税由各千户所补上,这样本官也好向都司府交差。卫里省去的,就是分割军户一事,如何?”

这么多人,每家挤出一点就能填上去,不是什么大事情。

赵鼎明暗骂赵期昌急于求成,如果真的能坐稳白石墩,新开出来的荒田,赵期昌可以占走两顷。这种开荒占走部分田地的事,卫里也是默认的规矩。现在白白成了卫里的,不过想想也就和所有人一样释然了,一切都是画饼,倭寇一来,赵期昌所说的一切,包括他的命,都就没了,什么都是虚的。

既然是虚的,也就没什么好争论的。唯一值得计较的是,白石墩原来的墩军集体逃籍,造成的损失却让他们来承担,等于是平白的损失。

随后散会,戚继光领着赵期昌去走程序,先是袭职手续,办了军籍堪合将世职小旗落实,然后军籍堪合又添加屡历,依照屡历在早早用的官职告身上填写现职百户,依旧是世职小旗,不过现职是六品百户,差事是白石墩管事百户。

两份文书一式三份,赵期昌一份,卫里一份做档,另有一份用芋送到山东都司府入档。

至于弓箭报备,完全就没了这个必要,六品百户持有几张弓,根本不是事。

至于六品百户彪补子官服,抱歉,卫所官没这东西,自己骚包想要过过瘾,可以花钱去买一套。

“先回去休养三日,初九一早来卫衙门报到,到时候该准备的籍册、官印、农具、军械还有两头耕牛也就齐备了。但赵百户也别松懈,多询问各处,打个招呼,方便赴任时凑些人手。”

怀里收好军籍堪合与官职告身两份文书,赵期昌一板一眼拱手:“下官告退。”

戚继光见他这么小,意兴阑珊摆摆手,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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