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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迷迷糊糊中,叶桓微被寒风摇醒了:“小姐,到了。”
她定了定神,见窗外已然是日薄西山,不由得问一句:“酉正了?”“小姐好糊涂,快入冬了,自然是日落得快,现在还没到酉时呢。”
怎么过得那么快?她叹了口气,默默下车。
“这日子,是回不去,也留不住啊……”
此刻, 一艘商船驶过衡安渡口,荡起一潋碧波。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侧身躺在舱内的贵妃椅上,脚边放着一个炭炉,只看得见微微的火光。舱内似乎不是特别暖和,那女子穿得也不多,却睡得安稳。
只有她自己知道,梦里的景象,比起后来的遭际,着实令人安心。
那年她七岁,父亲已经不到他们院里来了,却管得比母亲管得还严,要求哥哥上私塾、学名着。到了哥哥卧病的时候,居然还要他每天练八百字!
不过也难怪,他们兄妹两虽是庶出,哥哥却是整个二房的小辈里最会念书的。二房要是想有人能光宗耀祖,必须得有人通过读书出头,这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哥哥头上。
父亲对哥哥严厉如此,自然也对她倍加关注。这不,哥哥刚好些,便叫她也一同去书房,念《女诫》。
她向来是最讨厌这些书的男人们自己快活,倒教女人三从四德,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想法了!
这不,今早正往《女诫》里夹《前朝史》的白话印本,就被父亲抓了个现行。父亲把她骂了一顿,又撕了书。末了,才叫她到西院里跪着,自己又不知道去哪快活了。
两个时辰。她看了看日头今天的太阳可真烦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不过还好,再有一刻钟,就能回去接着看啦!她刚看到正精彩的一段呢,就被罚了。待会儿向哥哥借去?嗯,他一定会借我的!
正胡思乱想,却觉得有阴影挡在她身前。抬起头,一个小姑娘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她望了这小姑娘一眼,碍于日光照射,很快低下了头。这孝穿得这样齐全,又好像从来没见过似的……
“你是晖哥哥的妹妹吗?”呵,还挺聪明,看出来了。
“你为什么跪在这儿啊?”哼,小屁孩,你懂什么!
她低头沉默,不发一言。那小姑娘许是觉得她无趣,便跑开了。
少顷,便有一个嬷嬷走过来,把她扶起来说:“钰姐儿,快起来!”她一看,是她和哥哥的奶妈,便乖顺地让她扶了起来。“哎哟我说姐儿啊,您就别再看那些杂书了!又惹得老爷生气,自己又不讨好,这不是找罪受嘛……”
她没说话,只觉得口干舌燥。
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便看见自家哥哥坐在往常铺着软垫的矮床上,旁边还有刚才看见的小姑娘,和他并排坐着,两人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穿着许多环的铁架子玩。
见她走了进来,魏秋晖把手中的九连环给了旁边的小姑娘,站起来走向她:“疼吗?先坐下来吧。”便把她扶到矮床边的软垫上坐下,倒了杯水递给她,说:“你别再看那些书了,不然又要罚跪了。”
她不分辩,“咕咚咕咚”先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那小姑娘见了,也放下了九连环,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喝了这杯水,才略觉得好些,也有力气说话了:“那些书?那些书是什么书?《女诫》这种教人把自己关在鸟笼里的书,就应该看了么?他一天到晚不来我们院里,和那些女人鬼混,倒管我看什么书!”
“阿钰,这些话你从哪学来的!让娘听见了,又要说你了!”魏秋晖一脸震惊,小姑娘却问:“哥哥,什么是‘鬼混’啊?”
魏秋晖扶额:眼下这个妹妹还没教好,倒要把另一个妹妹也带坏了!
却见她冷笑了一声对小姑娘说:“就是和坏人在一起玩!你,不许学!”
呼,幸好阿钰没说什么更出格的话。魏秋晖叹了口气说:“阿钰,哥哥知道你爱看史书,但是大房和三房的姐姐们都是看《女诫》过来的。你以后跟她们一样,也是要嫁人的,若是不知道规矩,可怎么像话呢!”
她一听这话,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却见一个杯子端到她面前,一抬头,是那个小姑娘,又倒了了一杯水给她,眨着一双干干净净的大眼睛,对她说:“喝水。”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觉得有些清甜的花香味,一看,杯子里飘着几瓣桂花。“这是我母亲晒的,你跪了那么久,多喝一点吧。”
她这才正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问:“你是谁?”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答道:“我叫秋恒,是南院的。”
魏秋恒……魏秋恒……
那时少不更事,三个不懂事的孩子自然玩得好。
但十年之后,待小姑娘长成少女,一切都变了。
那天,是魏家最黑暗的一天,她和哥哥一同逃出来到了渡口,这才勉强逃离了追兵的截杀。正要撑蒿离岸,却被魏秋晖制止:“我刚才遇到了阿恒的乳母,她说恒儿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得等她!”
“等什么!她有太子保护,我们不一样,再等下去,二房就绝后了!”她从府里出来时便看到了地上,到处都分布着仆人的尸体,心下已经是怕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十年不见的魏秋恒?
“不行!若是等不到阿恒,我也不走了!”魏秋晖语气坚决,她自是争不过兄长,只得气鼓鼓地到船尾坐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却听得魏秋晖激动地说:“阿恒!阿恒来了!”她转过身来,却见魏秋恒昏迷着,被一个仆人背着上了船,安顿了下来。“快!快开船!”船离了岸,趁着夜色,魏秋晖才注意到:“阿恒的手怎么了?脸色怎么也那么苍白?”
魏秋钰听了这话,也转过头来看:她的手腕上缠着绷带,面色惨白,看着的确叫人揪心。她也凑了上去,默默地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了魏秋恒身上。
几日急行,绕行无人河道,终究是落地,要走陆路了。三人上岸,只有一个兄妹俩的乳母跟着,另外两个仆人怕事,便求了银子,自行前往目的地了。
“阿钰,恒儿还病着,我与她一驾车,你与嬷嬷一驾车,可好?”
几天以后的那个晚上,快到寒川的地界时,她后悔当天自己点了头。
“小姐,嬷嬷,咱们和少爷走散了!”“走散了?怎么会……不是一直跟紧的吗?”魏秋钰有些慌张:“这月黑风高,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办?”
忽然,远远地听到有人骑马奔来,那马夫慌了:“这一带有一处山寨,寨子里的山匪野蛮得很!想必是来打劫了,我们快”“嗖”的一声,马夫话音未落,就被一支羽箭射中,倒下了。
“兄弟们!快来!这儿有个水灵灵的美人呢!”魏秋钰和嬷嬷缩在马车里,火光越来越近,突然便有一把刀挑开帘子,现出了一张络腮胡子脸。
那人见了她,便露出淫邪的笑:“这老婆子,把她扔在这儿!你!告诉你们家的人,这美人我们带走了,若是要人,拿钱到我们龙门寨来赎!”说着,便把她从马车里一把拽了出来……
不能再梦下去了,再梦,就是噩梦了。
她睁开眼睛,盯着被夕晖染成橙色的纱窗看。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一旁的仆人便连忙上来伺候。一看:自家主子面白唇红,柳眉杏目,面相看着虽然不圆润,却最是个美人。
叶炀钰漱过了口,启唇问道:“到哪儿了?”
“回主子,到衡安了。”
衡安……她冷笑一声,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庄子》,细细看了起来。
魏秋恒……现在该叫你叶桓微了。咱们盯着各自的主子,再见分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