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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建兴元年五月十二日,江都南宫兰台。
新以汉津都尉迁拜侍中的诸葛乔与一些新同僚一起在兰台阅览各类文档,他开始着重调查北府相关的人事档案。
随着研究进度深入,又开始翻阅各军的人事档案,越是研究他的心绪就越是沉重。
北府的中高级军吏阵亡可谓屈指可数,营督以上的阵亡都有相关追封记录……不是功劳大追封,而是阵亡人数少,所以受到的待遇就显得丰厚一些。
目前北府相关阵亡最高的将领是征北将军圆乡侯申耽,造成申耽阵亡的凶手典满、王双、牛金此刻反而在汉室效力。
申耽阵亡后,其弟真乡侯申仪继续跟随田信,田信也接过征北将军印,经先帝同意创立了试行的北府兵。
创立北府兵的初衷,是为了集合资源更好投入战争,以避免申耽这类高级将领阵亡的事情再次发生。结果呢,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已经尾大难除。
北府壮大过程中,只能说孙权指挥的吴军太水,魏军因军制原因也不够硬,碰上更硬更猛的北府,往往没有打什么激烈的拉锯消耗战,就被北府以点带线完成突破、穿插、横扫。
造成申耽阵亡的三位魏军将领,如今却吃汉家俸禄,怎么看其中的事情,都觉得有些诡异,也不知道建信将军真想换换申仪怎么想的。
典满杀了田氏的仇人从魏国逃回来,田信当时不在,关姬予以优厚待遇,成为陈公国内部第一个封君。田信归来后,又重用典满使其担任陈太子卫率长,为小田平训练童子军做班底。
这种托付未来的重用,已经有一些不讲道理了。
十几年后这批童子军成长起来,陆续接过父辈的旗帜、影响力……那典满自然水涨船高,今后拜为公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王双、牛金跟着曹休东归加入燕王麾下,燕王军败自刎后,曹休隐居不出,王双、牛金则追随先帝的两位曹氏女婿,暂时在江都充任闲职,等候启用。
这是两位优秀的骑将,还是跟田信几次交手,甚至一度打的有来有去的猛将。
在汉室各军军吏普遍不愿、不敢跟田信交手的情况下,这两位就如黑夜里的月亮,想忽视都难。
而不同于北府的壮大,汉军序列其他各军就有些倒霉,第一次东征期间,后将军黄忠遭受张辽、潘璋、丁奉联合突袭,就如当年黄忠突击阵斩夏侯渊时一样,黄忠被临阵射杀,导致所部迅速溃败。
又接连引发后军副将李严的溃败,导致举水口失守,给了魏吴联军包围、歼灭关羽水军的战机,关羽迅速后退,把突进的大军完完整整带回来,随后就是魏吴联军的追击。
田信在汉口以仓促集结的军队打了魏吴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发展为阵斩七万的稀世大捷;而南岸夏口作战的长沙王则被流矢射中眼睛而死。
其后第二次关平、赵累这对翁婿进行东征,夜间大风被吴军占了便宜,一把火烧光前军、荆州水师家底;吴军随后也就造了报应,被满宠一把火烧的大军崩解,国家灭亡。
诸葛乔分析这些战例、档案,圈出一个又一个的军吏名字,就等结束休养重新征发军队时予以重用。
作为侍中,他要有这方面的方案准备,至于什么时候抛出来,还要看具体的形势变化。
必须要做最坏的预算,这个最坏的情况……包括跟他的嫡亲兄长诸葛恪对阵。
诸葛恪自去了一趟岘首山观星楼,也就开始痴迷天文学,不仅召集吴地喜好天文历法的一批士人自己搞研究,就连正常的家书往来都开始敷衍,有意识的跟家族拉开距离。
他想做什么……诸葛乔自然是清楚的,每个人都清楚,只是诸葛乔更清楚一些底细。
不过也理解,他理解,周围人、天下人也都理解诸葛恪的选择。
追随孙权,为孙权所爱护,是诸葛恪洗不掉的污点;跟随汉室,诸葛恪这辈子也就止步于郡守。
可现在诸葛恪已经是大郡丹阳的郡守,现在才二十岁出头,难道就因为追随孙权的污点,就要为汉室的荣耀而隐居?
自然不能隐居,眼前的形势也容不得诸葛恪隐居,他有更好的出路,也是家族的退路,仅此而已。
诸葛乔在兰台阅览至天暮,才带着食盒、誊抄笔记返回宫外的居舍。
馆舍门前,魏延的长子魏不霸牵着马儿在等候,见诸葛乔的敞篷小车从拐弯处出现,赶紧来迎。
诸葛乔也从车辕左侧轻松一跃含笑去接魏不霸,魏不霸赶紧打招呼:“伯松兄长,定国兄书信在此。”
魏不霸拍了拍斜绑在胸前的素青色的锦囊包裹,又咧嘴做笑:“曹不兴正向江都进发,他不善骑术,还得等七八日左右。”
如曹不兴、魏不霸这类人,喜欢别人叫他们的本名,而非表字、小字。
这类名字,本就是一种志向、生命意义的象征。
“那收获如何?”
诸葛乔在前引路,引着魏不霸进入馆舍,这是一座高级官吏的宿舍群,供入朝述职的高级官吏,或单身的朝官在此居住。毕竟人力都已遣归原籍开始生产,自然没有额外人力建设更多的屋舍。
历来朝廷的大型土木工程不是由军队完成,就是征发民役,或组织刑徒、奴隶去做。
江都目前就有这种建筑人力缺乏的状况,这也是大休养计划的后遗症,关中也不例外,田信规划的新城目前只存在于规划。
还要等粮食储备充足,工具齐全后再动工,争取一次把新城修筑到位。
应诸葛乔所问,魏不霸细细讲述曹不兴在山里的各种矿石收获。
因田信画写真的肖像图,所以这种画风正快速流传,官吏勋贵之家也渐渐有了绘画图像留在家中的风气。
先帝都有肖像图流传于世,那皇室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
所以目前最出名的画师曹不兴就担负为新的皇帝夫妇绘画肖像的使命,为了搜集更可能丰富的色彩颜料,曹不兴与关平在山中搜寻。
丞相父子也有很高的绘画造诣,诸葛乔这位新上任的侍中,就亲自负责这件事情,这也是关羽托付给他的第一项重大任务。
天子容颜留驻于世,本就是极大的任务,容不得丝毫疏忽。
先帝的肖像属于被田信哄着骗了,所以才画了那么多,进而流传于世,被勋贵老臣供奉在家中。
魏不霸现在才十七岁,性格活泼,详细讲述各种他听闻的故事。
只是诸葛乔在翻看关平的书信时,脸色越发的木然,整个人的情绪仿佛被抽空了。
顿时觉得内心空荡荡,胸腔以下筋骨都被一把扯掉,让他站不稳、坐不稳,使不出力气。
又感觉信件里的字迹时大时小,冲击他的心灵,也仿佛一个个拳头,朝他打来。
等魏不霸察觉不对,诸葛乔已经回神,努力控制身心,长舒一口浊气,扭头去看院中青青橘树,盯着枝头一串鸡蛋大的青橘,吐出几个字:“奈何奈何兮,笼中彩雀乎?”
“奈何奈何兮,笼中彩雀乎?”
魏不霸嘀咕一声,看诸葛乔模样,抬手扣扣鬓角,大概能领会,就不知道是谁家女子。难道是田家那个惹不得的?
董允费祎等天子近臣死了一茬,谁还敢招惹田家那位?
可岁数又对不上,魏不霸思索着,准备回去给家里老头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