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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刚进三伏的舂陵即将发生隋唐大战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青藏高原风云突变,气候骤然变冷,仿佛一夜之间从盛夏进了寒冷的冬天。
多玛是一个小镇,处于今天的青海玛多县,属于高平原地区,这里的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地形起伏不大,相对平坦,四周分布着大片草惩高海拔针叶林。
为了躲避暴风雪的需要,多玛镇建在两座巨大山脉之间宽约五里、长达五十多里的谷道中北部,顺着谷道东边的黄河北上就是大隋、南下则是吐蕃。
以多玛镇为中心,南北沃野千里、物产富饶的草原,生活着二十多个渔猎及游牧的羌、氐、鲜卑、柔然、突厥、铁勒部落,由于这里两不管,所以这些部落实际各自独立,为了争夺草场明争暗斗数百年,谁也吃不下谁,倒也斗得怡然自乐。
但随着隋朝和二吐联军战争的爆发,作为战略要地的多玛立马成了双方的西部战场,王伏宝和朗日赞普的弟弟论科耳几乎同时赶到,眼见对方的兵力相当,都意识到奇袭对方腹心之地的计划失败,于是不绝而同的在多玛南北指导下大营,于是生活在多玛镇的各个部落如同羊圈里的羊,处于前狼后虎之中。
要命的是,几乎同时到达的王伏宝和论科耳都以为多玛人是对方的子民,不敢擅自招降,生怕拍方受袭,于是都选择性的忽视了多玛各部,而多玛人担心两军误会,都不敢接近对方的势力范围,所以这些日子倍受煎熬,惶惶不可终日。
这天中午,杨侗抵达了多玛大营。正值一场暴风雪即将袭来。好在王伏宝为了对吐蕃进行战略欺骗,所扎之营足够容纳二十万大军,所以军队一到,士兵和战马直接就有营帐可住。
刚刚安顿好大军,杨侗忽然感到脸上一凉,他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滚滚乌云盖顶,天空竟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他又回头向北方望去,方才还清晰可见的远山已是白茫茫一片,这时风力陡然变强,寒风呼啸、衰草和雪花漫天,凛冽西北风所发出的呼啸声俨如大地哭泣,令人心惊胆战,天地一片苍茫,宛若末日来临。
暴风雪终于来了……
杨侗的大帐内点燃一盏琉璃灯,昏暗灯光将大帐映照得忽明忽暗,他驻足在帐门之前,望着远方令人恐怖的天象,暗自庆幸,要是晚一点点,恐怕是还是冒雪前行,这风足以将穿着棉衣的人都吹上天。
水天姬走向杨侗,有些惊叹的说道:“如今中原刚进闷热的三伏天,高原却已降大雪,这天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与天地之威相比,人力实在渺小之极。”杨侗看了她一眼,本待回头观看风雪,可是看到她的装束时,狠盯着她瞧了又瞧。
诸女之中体态以水天姬这个异域女子最为丰满高挑,她现在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纤秾合度的白色对襟棉衣,这穿在身上非但不显臃肿,反而将她高挑身躯、饱满胸脯衬得玲珑曼妙、丰盈诱人,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秀丽脸颊,倍添秀丽。
他这一着意打量,不单看得水天姬俏脸绯红,卫凤舞和阴明月心中也不由微生醋意。
一个身影轻盈的从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走了过来,正是杨沁芳,听到两人对话,她笑着说道:“父皇在大业五年亲征吐谷浑,拓疆数千里,随即又有张掖举办万国交易会,西域各国国王纷纷觐见,使大隋王朝达到了强盛的。然则车驾回到大斗拔谷时,七月盛夏忽降暴风雪,文武百官、全军将士饥饿难忍,衣服又为风雪打湿。结果一个晚上,十多万士卒冻死大半、马驴冻死十之;当时很多术士都说那场风雪是上天对大隋盛极而衰的暗示,我大隋王朝也的确由盛转衰,我真就信了那些术士之言。”
杨侗不由微笑问道:“那现在呢?你认为高原风雪是上天示警,还是犹如春花冬雪一般的自然奇观?”
“当然是自然奇观了。”杨沁芳不好意思的笑道:“高原的人都习惯了这种七月飞雪天象,是我们中原人信息闭塞罢了。”
“你这话倒也不全对。”杨侗看了她几眼,发现这丫头也换上一件天蓝色对襟绣花棉袄,唇不点绛而红、眉不画黛而翠,肤若凝脂,眸如秋水,端的是不可多见的绝色佳人。
杨沁芳从未被他如此看,只觉面红心跳,小腿肚子都突突地跳了起来,忽听他这一说,不由问道:“为什么不全对?”
为了预防敌军借大风雪掩饰前来偷袭,众将都在东、南、西布置巡哨,尚未得空来议事,闲得没事的杨侗索性科普道:“其实高度差所引起的不同天象,处处都有,只不过没像高原和平原那么明显,所以人们往往忽视掉细微的差别。就以这座高原为例,位于下方的临洮由于地势低、气温高,可以种植卢城水稻、豆子等喜温作物;由此往上,地势渐高、气温下降、雨水减少,只能种青稞、小麦之类的耐寒作物,再往上,则是草木稀疏的高山牧场;雪线以上则由终年积雪、气候恶劣,除了偶尔长几颗雪以外,啥植物也没有,由此可见,在山地地区,植物分布、植物的样子是和高度、气温、水量分不开的,所以山地就表现出了‘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特色。”
众女细细一想,发现这座山真是呈现出‘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奇观,山下是闷热夏天、中部是春秋,这里天气无常的初冬,雪线以上的动如雪山无疑就是冬天了。
杨沁芳心下一动,对着杨侗说道:“父皇才华横溢,灭了吐谷浑以后,回到张掖时作《饮马长城窟行》,通首气吞山河,文人皆称其‘一洗宫体诗颓靡之风,力标本素,古道于此复存’。”
“皇祖父的诗肯定不错的。”杨侗表示认同,在他前世的时候,杨广已经被黑得一无是处,但他的《饮马长城窟行》,仍然有极高赞誉,获得“魏武之风”的美称。杨广的诗能跟曹操比,怎么可能会差?
“同样打吐谷浑、同样战绩彪炳,你是不是也该写首同样霸气的诗篇?”杨沁芳图穷匕现。
杨侗差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要知道历史长河中的大诗人成千上万,他们写出来的万万千千首杰作之中,有仙气、鬼气、杀气、英雄气……但写出帝王气者,唯独只有曹操和‘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那位。
杨沁芳居然让他写帝王气的诗,这要求实在太吓人了吧?
杨侗皱眉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张口就来?”
“你这不是来了么?”杨沁芳如是说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诗句!”
“……”杨侗目瞪口呆,真想给自己来一个嘴巴,又要他一言不合就飙诗了。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杨侗一首诗篇念完,卫凤舞那双盯着他的眼神,爱慕中透着信任、崇拜,夫君的确是才华横溢。
杨沁芳接道:“对啊,现在是七月,不是八月;而且这里也不叫轮台,更没有东门。”
杨侗脸不气心不跳的说道:“多玛七月降雪也是少有,八月比较多,所以用八月二字。而且这里地处战略要道,和积石关一样,是南下北上罕见的坦道,所以我打算在这建一座类似嘉峪关的城,两边还有长城,名字就叫轮台好了。”
“这也行??”杨沁芳一头黑线,总觉得这所谓的轮台城是因为诗而作,而不是因为战略要地催生出诗。
卫凤舞是皇族挑出来的王妃,或许写不出好诗篇,可鉴赏能力却不低,亦是说道:“这是一首送别诗,此诗以奇丽多变的雪景,纵横矫健的笔力,开阖自如的结构,抑扬顿挫的韵律,准确、鲜明、生动地制造出奇中有丽、丽中奇的美好意境,不仅写得声色宜,张弛有致,而且刚柔相间,急缓相济,是首罕见的边塞佳作。全诗不断变换着白雪画面,化景为情,慷慨悲壮,浑然雄劲。但是惆怅之情有些过于浓重了。”
杨侗冷哼一声,不就帝王诗吗?我有啊。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晋宗周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伊利可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苍劲雄浑的声音,在狂风暴雪中回荡,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豪迈、霸气,只听得卫凤舞、水天姬、阴明月、杨沁芳还有身后一群玄甲军忍不住生出一股热血沸腾之感,甚至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读完此词,杨侗只觉胸中豪气喷涌。
若以诗篇比之书法,这首《沁园春·雪》正如岳武穆提大笔所写的“还我河山”一般,书法虽不华美,但气势磅礴、力透纸背,正是名将笔意、传颂千古,是以主/席这首词章同样不须华美词藻,单看这股气势便已足够。
“好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杜如晦等人大步走来,这一刻,他们对杨侗已经充满了崇拜,杜如晦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向杨侗抱拳道:“圣上这首诗一出,管叫天下士林羞愧至死,不敢开口作诗。”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杨侗声音陡然一顿,随即杀气腾腾的喝道:“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一瞬间。
如山岳崩塌一般的气势从天而降,压得人大气都无法喘上一口。
杀气腾腾旁若无人,放眼天下只我一人!
众人眸子剧烈抖动。
这杀机!
这杀气!
宛如实质一般浓郁,似乎连四周的风雪都凝滞了。
蓦然。
杜如晦情难自禁的重重一挥手,激动的开口:“圣上,杀吧。”
“圣上,杀吧。”
“圣上,杀吧。”
裴行俨、牛进达、王伏宝、苏乌、王雄诞、杨锋、刘仁轨……等等等等纷纷请命。
热血沸腾,不杀不行。
杨侗闻言一怔,做梦也没想到这首《咏蛙》还有这等威力,连杜如晦这般冷静的人,竟然都被鼓舞得挥舞宝剑、喊打喊杀……
看着一群激动莫名将官、将士,杨侗心念电转,思索着冒雪出击的可能性。
南山口吐蕃大营,兵力高达五万人。
这支大军就像是一个礁石,挡住了隋军南下之路,如果今天集中优势兵力解决掉这支军队,占领多玛南山口,隋军面临的将是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的千里草原,到时候大隋之军可以纵横于吐蕃大地,把战火烧到吐蕃腹地,使失去多玛这个战略要地的吐蕃军防不胜防。
而且据斥侯打探到的情报上说,朗日赞普以禄东赞为将,率领七万精锐自东部战场而来,虽然高原之上骤降暴雪,但以他们的行程,明天下午即可到达,若是两军汇合,那就是十二万人。所以今天要是没有击溃南部的吐蕃军,将之大营占据,那么隋、吐之战将会演变成长期对峙,这对不习惯高原气候的隋军绝非好事。
想到这里,杨侗发现今天这一仗不打不行,当即朗声一笑,果断下令:“将士们,脱下棉衣,出击……”
“脱下棉衣,出击!”
“脱下棉衣,出击!”
随着这个古怪命令的散布,刚刚平静下来的隋军大营,又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