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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打扮已经花了不少时间,最后万盛兰过来,同她语重心长地说了些体己话,大多也是让她要照顾好自己。
做爹的与做娘的不一样,再煽情都不会全部流露出来,哪怕是女儿出嫁,心中百转千回,面上都要强撑着硬气。卢宴恩看出来,悄悄用手拍他的背。
迎亲过礼的队伍敲锣打鼓已经快到了,阵势浩荡,老远便听到了。
万盛兰心有不舍,最后还是牵起万惊鸿的手,道:“年儿,从今以后,你便是施家的媳妇了。不过也不要忘了……你永远是万家的好女儿。”
万惊鸿望向他,心口突然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动摇了。
她点了点头。
少乔过来,看向所有人:“王爷亲自迎亲,花轿已到,小姐,该走了。”
红盖头是由卢宴恩盖上的,他们向来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就连在婚俗上都不完全循规蹈矩来办。
万惊鸿是独女,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背她上轿的兄长。一路上都是由少乔牵着她出去的,从红盖头下看去,能看到自己一双红绣鞋,浑然天成的羊脂玉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耳边敲锣打鼓的声音停下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在了万府门口前的街道巷内。
少乔带她停下,马蹄一响,有人翻身下马,两三步走到她的面前,一双绛红色金边鞋映入一寸眼帘。
少乔:“主子。”
施丹虞嗯了一声,眉头微皱,似有浓厚的疑惑解不开,随即对她拜了拜手,示意她退到一旁。
原本少乔准备代替传统习俗上的兄长一职,背万惊鸿上花轿,此时一看,已是不需要。点头便退到一侧。
施丹虞再上前一步,两人靠的极近。施丹虞弯腰,倾身附在她耳旁,低声道:“我来了。”
声音清冷,入耳却灼热。
万惊鸿没回话,下一刻便被人牵起了手,拦腰一抱。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镶的金丝边花纹图案,留下了一串闪闪发光。
她下意识扯住施丹虞胸前的衣襟,又立刻松手,以免把他的衣裳扯皱。
施丹虞靠近她,轻声笑道:“别担心,扯不坏的。”
万惊鸿不适应地微微偏头,藏在红盖头里的面色无异,只是耳畔有些痒。不过瞬间她又为自己这个不经意的偏头而动摇,犹犹豫豫将双手往上一抬,勾住了施丹虞的脖子。
这一举动暧昧极了,施丹虞没想到她会如此主动,笑意一下子从嘴角蔓延开来。脚下更是生风一般,两三步上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轿子,似有意无意地捏了捏她的手腕,放下帘子的一瞬间,面上的笑意随即消失殆尽,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却是疑惑上了心头,掩在了眉宇之下。
面色无异地翻身上马,随意一瞥,颇有睥睨天下的感觉。
迎亲的队伍又开始喜庆地打鼓吹螺唱起号子来了,在人群中开出一条宽阔的路,开始动了起来。
轿子抬得稳,万惊鸿垂着双眼,在盖头遮掩的视角中看到了规矩放在腿上的双手。方才施丹虞握了握她的手,温度似乎还残留。她虽看不到他的脸,却是一下子明白了。
他应该猜到了些什么,如此这般万惊鸿也是料到了些。
她身份本就特殊,来历也不明,与这时代格格不入,从前她没想过这些,没料到事情会发生这样,从施丹虞出现那一刻,这最大的变故便出现了。
想到这,万惊鸿却是轻叹两声。
这一声是叹的世上之事,难以预料。一声叹的是......如今瞒着施丹虞,用自己的身子健康作赌,现下也不知他如何作想。
总之,水来土掩罢。
有人欢喜有人便忧。
少乔方才被施丹虞瞥了一眼,心道不妙,在上马后立刻踢了踢马肚,上前至施丹虞后方。
“王爷。”
“你倒是能随机应变。”施丹虞已有所指,瞥了她一眼:“她可有与你说什么?不,是你知道些什么?”
少乔当下惊慌,眉头紧皱,面对施丹虞的质问却无从开口:“小姐...王妃她并未与属下说过什么。”
“怎么,我让你护在王妃身边,你就真的成了一个没用的丫鬟了?”施丹虞眼神凌厉,语气不善,当真是动怒了。
少乔自知失责,但想到昨晚后,却是如何也无法说出。这是王妃的一番苦心,是王妃拿命换来的,她又如何能毁了呢。她想告诉主子,王妃是如何如何的好,她想叫主子能体会王妃的心意,她有许多想说的,全是关于万惊鸿的。好话一大堆,虽然也许都是称他心的,却没有一句能换来王妃的康复。字字珠玑,却卡在喉咙一字未发。从前她是无心的暗卫,后来成了王妃的护卫。她犹豫地受了施丹虞的责骂,问心有愧,耽误职责,果不其然,还真是应了施丹虞的话,当真成了废物丫鬟。
施丹虞舒了胸口的气,沉声道:“若是王妃出了什么事,就用人头来谢罪。”说罢,又转头冷眼冷语唤来旁边的人,吩咐他们办事。
“是。”
少乔听了去,默默落在了后头。
她听到主子唤侍卫去代府寻代渊。
敲锣打鼓一路到了王府,稳稳停在了门口,一向庄严的王府这一张灯结彩的装饰,却格外的喜庆。仿佛连大门口挂的红灯笼都知道今日有喜事。
这叫城中百姓瞧见,是告知他们,这是王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便是施王妃。不过围观的百姓又有谁能不知,就着娶亲的阵仗和架势,怕是天王老子那都没这么大排场。
都在传这刚上任的年轻施王爷如何痴情与王妃,今日所见,果真不虚。
就在百姓祝贺与谈论时,花轿抬进了正门,除了一众宾客,旁人只有在门口探出脑袋往里头张望,想瞧一瞧这王爷娶妻究竟是如何奢靡。
万惊鸿感觉到轿子被放下,坐在里头静静等待,在帘子被掀开,光透进来的一瞬间,她一闪而过想的是,他是否会动怒?
就在狭小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彼时她才懂了原来她也只是凡胎肉体,且做不到无心无情。
她伸出手,轻轻搭上。
施丹虞牵着她,小心护着她出来,亦步亦趋地牵她走过正殿地毯,弯腰在她耳旁对她说:“小心。”
一切正常进行,没有丝毫异样,就连喊号子的婆子都非常稳妥。
多留了一个心眼,眼尖的人便会发现,坐在高堂之上的施文江身旁桌子上,整齐放着两杯盏。
眼尖的人不多,在场的姚琪琪算一个。她眼中闪过阴晴不定的狠光,在座位上肆意打量。
施文江笑得合不拢嘴,也知道万惊鸿身子差,不肖多说,在两人拜完堂之后便赶紧叫人送万惊鸿先下去了。
接下来便是新郎官来应酬道贺的宾客。
但是新郎官却不开心,施文江与老友说了些高兴话,转过来正打算同施丹虞说两句,却见他脸色阴沉了下来。施文江不解,还道出了什么事,又听到前方代府的下人匆匆赶来。落座的代家老夫妇两人见自家下人赶来,也是疑惑,正想出言何止来人的不合规矩,却被今日王府的大主人抢了先。
施丹虞眼神黯极了,里头仿佛卷着狂风暴雨,他沉声道:“叫醒你家少爷,马上来王府,否则就算世代行医,也保不住他的脑袋。”
他说的声音不大,但代家夫妇离得近,完整听了去,心中一惊,恐慌定是自家那顽劣儿子又闯了祸,还是个危及脑袋不保的大祸。
下人吓得哆嗦发抖,哪里还敢耽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而座中两人哪里还有心思,纷纷颤颤巍巍起身想来询问儿子闯了什么祸,惹到了王爷头上,令王爷动了如此的怒。还没开口,施丹虞连瞧都未瞧两人,转身离开,头也不回。两人着急,正想赶上去追问,却被施文江拦了下来。
施文江心中也是疑惑不解,却也知道大事不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施丹虞如此模样,暗叫不好。若此时再纠缠上去,唯恐后果更不堪设想。
他也知道他们心急,就连他自己也心慌,但还是道:“放心吧,王爷同代渊自小认识,方才的话定是在气头上,说重了些。”
如此安慰着,心中却在否认,施丹虞方才的神情,是真的动了杀心。
代老爷和代夫人往施丹虞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知道现下无济于事,也只好心惊胆战地深深叹了口气,继而坐下为代渊捏了把汗。
而施丹虞则直接奔向了万惊鸿所在的寝间。一路上遇上下人,想着今日都是大喜的日子,平日里王爷难以亲近,今日定当与往常不同,正打算出言恭贺,却见眼前的王爷如风一般擦身而过,在走廊处转身走去,连丝毫停留都无,卷着风带着肃杀之气。叫下人们心胆皆颤。
怎么这大喜之日,王爷更难以亲近了?
门外守着的下人们见新郎官王爷过来,正想行礼,还没开口,王爷便自己推开了房门,两人也不傻,见王爷脸色不太妙,小声在一旁行礼后便噤声。
房门被推开,离预计的时辰早了太多了,万惊鸿坐在床边,静默,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门嘎吱一声又被关上,漏进来的一束光消失了。施丹虞上前两三步,却没有靠近万惊鸿,而是在她面前的桌旁坐下,就这样好似好整以暇地正坐在她对面,望着她。
一人把玩着桌上的点心,一人盖着红盖头沉默坐着,谁也没有出声,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惊鸿心想。
却在挪动嘴皮正想开口之际,面前坐着那人也总算打破了长久的平静,道:“你有什么相说的?”
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万惊鸿却在一瞬间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王爷此番来,难道不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若是问了,你都回答吗?”施丹虞紧盯着她,像是要穿过那红盖头望见她的表情,想要看到她的动摇。
万惊鸿一顿:“王爷想问什么?”
如何能的?果然如此。施丹虞收回了视线,手中的点心滑落在地,圆圆的如棋子一般滚落至万惊鸿的脚边。
他轻笑一声,夹着明显的失望:“你还是不肯回。我曾想过我不逼你,等你能信任与我,能交心与我之时,你必然会主动与我说,不过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本王堂堂王爷,也不过是栽在了自负上。你宁愿找代渊帮你,宁愿用你生命作赌,也不愿我向你伸出手。”
“他人知晓,会道王妃好性子,为了能与王爷成亲,不惜身体之苦服下还魂丹。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好王妃,好一个贤良淑德...万惊鸿,你不过是,至始至终没有信任过我,你相信的,从来只有你自己罢。我说的,可有错?”
万惊鸿沉默,片刻,轻声道:“无错。”
施丹虞垂下了视线,望着她脚边的点心,沉默,良久,一挥红色喜服衣袖,起身离开。
“王爷要走了吗?”
脚步停下,施丹虞扭头看,屋中就两人,出声拦他者只有床边坐着那身着艳色喜服,在红被床帘映衬下,静静坐着的女子。从他出现,便是这姿态,安静,规矩,在他的质问下,在她狠心的二字时,也未曾动摇半分,始终不温不热地坐着,好像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好像他的情绪丝毫不能左右她。
他所做的这么多,这么久,不过是想让她卸下心中的防备,让她信任他,相信他能保护好她。这世上就算所有人与她为敌,他都会站在她身侧与全世界为敌。可奈何心中的执念始终没能传达给她,那个坚韧的女子有着钢筋瞧不坏的盔甲,将她的心永远封印在围墙里头。
施丹虞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胸口郁结的气一下子升腾起来,压在喉咙。他猛地上前,将万惊鸿推到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几乎咬牙切齿:“你当真是有恃无恐,仗着本王对你没办法。”
红盖头滑落几分,将她殷红的唇露了出来。
见她仍旧不开口,施丹虞心中更是不快,可如何也无法真的动怒,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万惊鸿撑起身子来,好生将上移的红盖头往下拉了拉。门口的施丹虞却骤然停下,飞快旋身回来,将她的盖头直接挑起,飘落在了床上。那双总是冰冷的双眼,此时小小受惊一般地抬头望向他,泛着光,倒有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既然你有所打算,那就收拾收拾,明早出发。”
“我以为你会开心。”
开心?是,她能够为了他吃那什么劳什子的还魂丹,是为了他这一点就足够令他开心。她以为是这样。不过没有什么会比她安康更令他开心的了。这像是为了同情而回应他的做法,更多的是让他矛盾。
“今晚好生休息,我就不过来了。”
到底还是说不了重话。留下这一句,最后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万惊鸿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再次关闭,她低下头,脚边的点心不知何时被踢的远了些,她垂下双眼,沉默叹息。
良久,房门又被敲响,是少乔。
“进来。”
少乔小心推开门阖上,轻手轻脚走到万惊鸿面前,单膝跪下,面色沉重。
万惊鸿仍旧盯着那点心,问道:“少乔,他说他输给了自负,但是我觉得这次反倒是我自大过了头,认为他事事都会顺着我,你说是吗?”
“回小...王妃,王爷并没有生王妃的气,他不过是在气自己没能保护好王妃。”
万惊鸿轻笑一声,明眸皓齿,原本冰冷的小脸经梳妆打扮后,不笑便明艳动人,如今这一笑,更是如一弯春水冰雪融化,万物复苏一般。不过笑意没进眼底,却稍纵即逝。
她道:“我知道,这才令我有些...”难过。“倒不如叫他生我的气,他什么都说对了,我就是有恃无恐,任性妄为。”
“我这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少乔抬头深深的看她,见她眼中黯淡无光,明艳的妆容下却没有一丝生气。
她张了张嘴,还是道:“王爷...很在意王妃。”
正是因为在意。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便会变得担惊受怕,也许会令人懊恼,但,会担惊受怕,才真正是一个人。
“去收拾一下,明日出发,去京城。”
事已至此,也没有回头之路了,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然惹得施丹虞不快,那便听他的罢,明日便出发。
说是明日,实则施丹虞本身便在犹豫,眉头更是紧锁。一方面他担心,更想要现在即可出发,关乎万惊鸿生死,他一刻也不想耽误。另一方面,这还魂丹是代渊给她,关于还魂丹更多的是民间传闻,他未服用过,不知其后果,贸然冲动,难恐对她身体有损。思来想去,还是叫代渊过来盯紧看着,以防出了什么差池。
只有这个,他不想有一点纰漏。
殿上新郎官眉头紧锁,一脸生人勿进,谁也摸不着头脑,手中这杯水酒端来端去,宾客间眉来眼去,看似欢愉,实则原地踌躇半天,也敬不到王爷面前。
这......
施文江看在眼中,把方才身旁侍卫叫过来一打听,心中一惊,这还真是出大事了。
他看向面前翘着腿坐着的人。难怪,一向沉着冷静过了头,如今变得六神无主。
施文江低头看向身旁桌上的两茶盏,原本跟着着急的心不由自主放松了一些。
俗话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