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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以继死,死以再生。
许多人都明白皇位的更替很难像别的事情一样顺情顺由,多数是说都说烂了的血雨腥风,皇帝的儿子伙同外人与自己的亲兄弟对擂,互相打压,有时顺带算计一下自己的父亲,或者直接一刀杀光他们所有人。
林跖已在宫里长了十年,那十年里他也只有每年大年时才回来住几天,几乎不怎么与我说话,只是会出于礼教在除夕夜跪听我的训教,那十年来我对他的训教只有一句话:“好好照顾自己。”
作为一个不能陪伴他的父亲,我又有什么可去训教他的呢?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处在怎样的环境中,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开心快乐,只希望他能一辈子开心,至少要简简单单、平淡安乐,可我在没有给他可以简单成长的基础下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他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把对林跖的亏欠都付在二子身上,他比林跖小七岁,是永盛三十二年冬里出生的,父亲给他取名“蹊”。我很珍惜陪伴林蹊的时光,他一岁以前也像林跖一样爱粘着我,一岁以后依旧,林蹊天性活泼,像极了他哥哥小时候,只是那时的林跖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了,随之说他在宫里虽终日以笑示人,但眼睛深处却总是隐着寒光。
“那孩子极为聪颖,算是承祖之喜。”随之这般说林跖,连随之也看出他的性格像我父亲。
林跖在家的时候我与韩氏皆是不敢与林蹊表现的过分亲热,总是怕伤到林跖的心,我们所能做的也就是这般。林蹊很喜欢他哥哥,林跖却不喜他弟弟。在这个家里,林跖还愿意相处的人只有我父亲,每次回来,他们总要单独去郊外游玩或者在书房谈话。
我其实最怕人血,太脏,如烈焰般可怕,可是有时只有血才能完成一些事情。
永盛帝很老了。如同臣子们猜想的那样,他果然谁都不信,那十年里对大臣的家属加以禁锢或直接灭了不少家族。永盛三十五年九月九,重阳宫宴后,帝崩于乾清殿。三日后太子登基,年号朔新,封皇长子为太子,下旨举国衣素,一年不得行嫁娶之礼,宫中世家子弟皆归家宅,以奉长辈。永盛帝于朔新元年十月六葬于晤陵,庙号武德。
林跖正式回家久居的那日是朔新元年十月十。
那天下了一钞雨,林跖的马车停在府门外,他挑起车帘跳下马车,显然是预料到了举家人都来接他的情景,却似乎并不喜欢。他愣在雨中,我忽然想起那年夏天从军营里喝酒回来见到他的样子,小小的人眉目间尽是孩子的伶俐之气,可如今,才十五岁的人,眉清目冷。
林跖回家后林蹊便整日缠着他,他却是沉默寡言,冷言相待,他冷冷看着林蹊的目光如同一条毒蛇,那是他弟弟。韩氏也看出了林跖对家人的敌意,越安慰我说时间久了他便明了了。我也是这般期望的,所以也很鼓励林蹊去找他哥哥。
“父亲,我讨厌哥哥,我也害怕他。”那日太阳很好,林蹊坐在我膝上闷闷地说道。
我只能告诉他虽然哥哥不爱说话,但还是会像父亲母亲那样喜欢他的,林蹊是个开朗的孩子,我一开解他便说依旧喜欢他哥哥。
“那是你弟弟,血脉至亲。不论别人对他如何,你都要好好待他。”我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与林跖说话。
林跖没有任何表情带看着我,道:“父亲,宫里的亲兄弟可没您说的那般亲厚。”
“这不是在宫里,是在你家里。”
“父亲,请恕儿子是在宫里长大的,不是在家里,没人教儿子这些。”
他恨我,我知道,他不但恨我,还恨他母亲,恨林蹊,恨他的祖父,不过他更愿意与他祖父合作。
新帝一直有头疼的毛病,夜里的噩梦总让他不愿意入睡,所以他夜夜笙歌,宫里的夜晚总比白天还亮,金灯银盏、火树银花。
“林卿可还记得戎狄那场仗。”新帝双眼下乌青一片,他微垂着眼,似乎困倦极了。
“臣记得。”我道。
“本来不必的,可是,血真多啊,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血,满眼都是......”
新帝终于还是睡着了,宽大的座椅上铺着锦缎,他就那样陷在里面,闭着眼睛在梦里去见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那些无辜百姓,还有许多人,可能他还会见到他的父皇。
重阳那晚,新帝在我们的注视下亲手杀他父皇时,老皇帝只说了句:“父皇不怪你,只望我儿日后永如此心狠......莫受人......挟制......”
这是个狠心的父亲,却没想到他的儿子不如他那般铁石心肠。新帝本是个心软的,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因其母出身卑微被活活饿死,看着不得父亲心意的两个哥哥被流放,被斩杀,看着一个城的戎狄百姓被杀。永盛帝或许是个好父亲,但他的做法却让新帝感到了惊恐,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合父亲心意怎么办?谁能帮他?只有他自己。
随之在新帝登基后便携妻儿返回秋鸣山,对他来说,十年的长安留宿万般不得心意。
他走时我去送他,看着他儿女成行之状,忽然觉得,我们都开始老了。
父亲的白发越来越多,他不蓄长须,因为母亲在世时喜欢清静整洁的人。他愈加紧时间与林跖商议事情,借着林跖与新太子的关系,父亲想给林跖先留些林跖想要的礼物。
林蹊渐渐长大,喜欢武枪弄棒,尤其喜欢看些军书,我也求着师家让他去军营里历练,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却深得师彦赏识。
“夫君,他们都是我们的儿子。”韩氏有时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她说的很对,都是我们的儿子,所以一样的爱。
皇帝的病越来越重,他经常深陷梦中难醒,醒后又不愿入眠,朝廷是太子主事,我父亲和韩相辅佐,皇帝倒也乐意自己窝在深宫里与女人度过。
林跖每日都要去宫里供职,娶妻的事被他推了又推,二十好几的人不娶妻怎能不被人笑话?可家里的人却都纵着他,至少要让他不愤而离家,让他不那么厌恶家人。
终于有一日,林跖带回来了一个女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出落得极好,韩氏本做好了替他纳那女子为妾的打算,他却来请我将她送给皇帝。
我的长子林跖也喜欢那个位子,我知道。
那女子入宫时,问我林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回答不了。
那女子叫岑瑛,再好不过的名字,入宫便封为玉妃,极受宠爱。
从那女子进宫起不到三月,皇帝驾崩,太子欲登基时被揭发弑父,引诸王群起讨伐。吴氏王朝,一代比一代庸碌,吴韧好歹也明白要好好筹划杀父大计,可这新太子,下手太慌张了,人证物证都留给他的兄弟们了。
只是太子被以弑父之罪诛杀时,诸王也并没人做好称位的打算,我父林戈历经三朝,威望犹在,加上韩家鼎力以助,师家兵权拥护,暂为摄政。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篡权。
所以不服的人渐都起来反抗,战争又开始了。
父亲那时已身不支体,却还是勉强入住宫中,原来,他这一生,都不曾忘了这个位子。
父亲病逝的时候是个没有皇帝的时段,也许这才是最好的,不必再被什么天下奴役,自在最好。
“勿将乃父汝母葬,汝母画像入棺则是。”这是父亲死时的交代。
他或许想着,来世放她自由。
父亲死后,我不得不与林跖一起处理政事,天下群雄并起,皆以篡权之名来讨伐我父子二人,林跖借着林蹊卸掉了师家的部分兵力用以抗众敌,我不如他尽心于天下之事,所以什么事尽数由他来处置。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战争在我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
“先皇是我教唆先太子杀的。”岑瑛承认了所有事情,那时她已是林家的明媒正娶的儿媳,腹中怀着林跖的孩子,“即便我魅惑君主,勾引太子,可我是为了林跖的大业。我不怕他负我,偏偏他不曾负我。”
“我知道那些人起兵叛乱的口号有一半都叫着要诛杀我,”岑瑛问林跖:“夫君,怎么办?”
“我一一为你处置。”林跖道。
韩氏越发嗜睡,记忆力也不太好,总会忘东忘西,过了几年,她似是痴儿一般,头发白了打扮,人也发福了许多,连林跖和林蹊也不认识,却偏偏记得我。
我四十五岁那年,不经意翻开了韩氏压在针线笼里的书,是一部《诗经》,里面夹着几张纸,宫婢说是早年韩氏用来记着自己重要的事,害怕忘记。
我记得那天下着小雪,我们坐在重阳宫外的花园中的小亭里,亭子四周点着炭火,并不寒冷,韩氏依偎着我,我翻着《诗经》,拿出那几张纸,给她讲着那些她记录下来的事情,有关于她父母的,有关于林跖、林蹊的,我讲的很慢,后来翻到最后一张纸,那是夹在《着》这一章的,只看了一眼,我忽然泪如雨下。
“夫君林固,一见心喜。”我念道。
她依旧依偎着我,没有什么表情,头上落了许多雪花,我抬手为她拂去,又暗暗抹去满脸的泪。
“雪大了,我背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