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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智舍,梅子雨那间精舍后面,参古树掩映下,藏了一座崭新的楼。
这座楼是一年前翻修完毕的,梅子雨对它极为重视,要求众侍女必须用心改建,力求舒适。可偏偏建成后始终没有安排人居住。
现在楼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还一次迎来了两位。
二楼精心布置的闺房里,那张足可容纳四五人同眠的雕花牙床上,柯一尘抱着观莲,正甜甜酣睡。
可能是昨旅途劳顿,也可能是一个又一个冲击让她应接不暇。总之柯一尘深感疲惫,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从梦中转醒。
她揉揉眼睛,怔怔望着窗外,耳听鸟鸣啾啾,恍惚半晌,慢慢坐起身子,轻推身边的观莲,“喂,观莲,起来。”
观莲撇撇嘴,似乎醒了,可双眸紧闭,一动不动。柯一尘轻轻啧了一声,换了个称呼,“师姐~该起床啦~”
“哦~师妹,你叫我?”观莲喜笑颜开,出声回应。
“对,我叫你。”柯一尘没好气一努嘴,“去,自己把衣服穿上。”
“好哒!”
观莲轻快地蹦下床,自顾自开始穿衣。柯一尘盘膝而坐,手托香腮,看着她出神。
昨见到梅子雨,稀里糊涂拜了师,让她的世界观遭受了剧烈冲击。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这个世上真有神仙,她多半也会相信。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点恐怖。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却长了一副十二三岁的女童的相貌。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黄韵清那个老女人,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岁出头。莫非智舍真就是驻颜有术,修为越深越是显嫩?世上怎会有这种好事?
她盯着观莲,“师姐,你今年多大了?”
观莲神情一肃,认真道:“其实我的年纪比看上去要大多了。”
“哦?”柯一尘忍不住凑过去,“你......今年有三十没?”
“你才三十!我已经十五啦!”观莲狠狠翻了个白眼。
“你只比我一岁?!”
柯一尘真觉意外。看来观莲的确要比真实年纪了二三岁,当然之所以显得年纪,与她平时的言孝表现出的智力水平都密不可分。
起来黄韵清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难道智舍的“智”是弱智的意思?返老还童的同时,智力也会退化到幼年水平?
如果真是如此,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柯一尘估摸,就算保持十六岁的智力,也要比这两位强太多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桃无主适时的敲门入内,身后跟着四名侍女,端着水盆衣物,躬身道:“婢子来服侍大姐,二姐。”
虽然被称为“二姐”,屈居在观莲之下。但柯一尘对智舍的待遇颇为满意,至少照鼓很是周到,想想礼舍那几间草房子,这里已是仙境。
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已是午时。”
“哦,那该用饭了吧。”
“婢子马上吩咐厨房准备。”
桃无主没有丝毫异议,立即转身下去吩咐。待二人梳洗完毕,桃无主回转进来,回禀饭菜已经备妥,请两人移步下厅。
楼下前厅摆了一张八仙桌,又四名侍女将各式菜肴端入。
柯一尘落了座,悄声对观莲道:“看来梅......婆婆挺宠咱们。其实她是个好人?”
观莲夹起一根青菜,回忆起昔日枯守智舍的艰苦岁月,顿时热泪盈眶。“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想知道。”柯一尘无情的截断观莲话头,举着便吃。
就见外面娃娃脸的万书生慢慢晃了进来,笑呵呵对两人招呼,“观莲,师妹!”
柯一尘蹙眉不悦道:“谁是你师妹。”
“费师弟与钿师妹都是早有三山传常你是昨入门的,自然是师妹咯。”万书生一板一眼的解释,寻了个椅子坐下,眼巴巴看着一桌菜,装模作样道,“你们吃着呐。”
柯一尘没好气扫了他一眼,“这是你们三山地头,想吃饭难道要问过我吗?”
万书生苦着脸道:“我就问问。这里的饭菜,我碰也碰不得。”
柯一尘奇怪,转头吩咐桃无主,“给他添副碗筷。”
不料桃无主纹丝不动,淡淡道:“婢子们只服侍智舍。其余的什么东西,皆与我等不相干。”
万书生唉声叹气,“这是义母和大姐的吩咐。你以为我们是心甘情愿在礼舍自食其力吗?”
柯一尘抿嘴娇笑。看来梅子雨对三山其他人怨气不,作为新入门的智舍弟子,她理当站在师门一边。于是夹了一口菜,好整以暇的吃了,惬意道:“婆婆还是明智的。你来作甚?费大哥和钿呢?”
“他们留在礼舍。除非钿背你过那道连峰锁,否则短时间里你们怕是见不上面了。”
柯一尘与观莲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均不想再体会一次昨那种惊险了。
万书生继续道,“我是来送浮沉兄拜见义母。另外还有两件事要寻师妹你。”
“你?找我?什么事?”
万书生忽然变得扭捏,偷偷瞥了观莲一眼,压低声音道:“香海姑娘近来可好?”
他昨日见面时没好意思提及,在心里憋了一宿。今日领了送关浮沉来智舍的差事,特地跑来问询。
想起离开南都时香海哭泣的样子,柯一尘下意识轻抚脸庞,心里攸然沉重了几分,淡淡道:“她很好!下一件事。”
万书生意犹未尽。想要再多问几句,可见柯一尘不想多,也不敢把她得罪了。嗫嚅道“这个......第二件是个事。义母吩咐,今日她顾不上你。让观莲负责传你白水心鉴,让我来教你鸣鸾隐空步。”
柯一尘撇嘴,智舍也上了,梅子雨也见了。三山对她而言没了先前的神秘,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懒散道:“行吧。你就你教了,我也我学了,咱们都省事。回去吃饭吧。”
万书生摇摇头,郑重其事道:“你最好还是学一学。三日后义母会考较你。倘若不能让她满意......”
“不满意会如何?”
桃无主适时开口,这姑娘好像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主人有交代。今日先让二姐饱餐一顿。自明日起,大姐二姐能不能吃饭,吃何种饭菜,都需按二姐的功课进度来看。”
观莲一惊,刚夹起的排骨颓然掉落,“关我什么事?”
桃无主甜甜一笑,露出了两个酒窝,甚是可爱,“婢子在倚晴楼得楼主传过些许智舍武艺,蒙主人不弃,将此事交给了婢子。婢子定会每日严格督促‘二姐’的。”
柯一尘愕然看着桃无主的笑容,不知为何,恍惚间看到了黄韵清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
精舍内,关浮沉拘谨地坐在榻前,眼睛不自然地望向屋外。
“你再靠近一点。”
榻上梅子雨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是,是......”
他将手长远远伸了出去,头却反而别向一边,不敢往榻上看。
无怪他这般,榻上梅子雨依旧穿着松松垮垮的玄衣,毫无自觉地露出纤细锁骨和大片白嫩的肌肤,一双赤足盘起,光洁的腿若隐若现。
关浮沉额上冒汗,不知往哪儿看才好,犹豫了半晌,他讷讷道:“您......真的是梅老前辈?”
梅子雨淡扫了他一眼,玉指微抬,扣住他腕上脉门。关浮沉顿时闷哼一声,只感万针攒扎进身体,剧痛让他难以动弹,汗水顷刻浸湿了衣衫。
梅子雨松开手,剧痛感立时消弭无踪,关浮沉委顿于地,再不敢口出妄言。
“你学的是青锋剑,你是凡真的弟子?”
“......是。”
梅子雨嗯了一声,沉吟道:“算算时日,你应是在三个月前受的伤。伤你的是击雷山大雷奔炼云式。”
“是。”想起了松坪山那一场刀决,关浮沉神色黯然。
梅子雨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轻笑几声,颇为感慨,“想不到击雷山还有传人,刀法练地委实不差。当年老身没把黑掰断,真是失策!”
她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人,指尖绕着自己秀发把玩,“你叫什么来着,关浮沉?”
“是。”
“关浮沉,你认识老身的外孙吗?”
“不认识,但晚辈知晓。”关浮沉觉得时空似乎有些错乱,眼看着一个十多岁的女童话老气横秋,偏偏自己还知道她外孙是谁。
梅子雨轻叹道:“老身那个外孙被人在灵盖上拍了一掌,从此变成了活死人。拍他的人你也认识,功夫稀松的很。”
关浮沉点头,“不仅稀松,简直弱不禁风。”
“可就算是这种三脚猫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老身依旧救不回来。悄悄告诉你,老身的女儿求了老身许多次,老身也想了很多法子,最终还是无能为力。就算站在地之上,终究老身不是神仙,有些事做不了就是做不了。就像一柄剑断了,就算铁匠的手艺再怎么高明,重新铸了一柄一模一样的剑,也终究不是原先那一柄了。”
梅子雨伸了个懒腰,靠在枕头上,仍在盯着关浮沉。
“关浮沉,你跟老身的外孙一样,都是那柄断聊剑,你明白吗?”
“明白。”
关浮沉的汗不再流了,心也忽地平静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个包袱,甚至于有些喜悦。
梅子雨看着他,忽道:“关浮沉,你早知道自己无药可救了,对吗?”
关浮沉笑了笑,第一次正视梅子雨的面容,微微点了一下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