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晨的一缕光亮透过雕楼花窗，打在了有些扭巴的被单上。

陆归楼不知已经在床边站了多久，他轻轻抚摸着床头柜上那张有些焦黄的黑白相片，眸色明明灭灭。

相片中，那个少年依旧不知所谓的大笑着，领口那只明黄的蠢鸭子和他一样咧着嘴做着有些滑稽的表情，身边的男孩子则是眯着眼一脸嫌弃。

良久，他苦笑地揉了揉眉心，走到水池边，兜头一盆凉水直直灌了下去，粗暴地掩去昨夜的疲惫不堪。再次抬首，些许倦怠早已埋藏在眼眸深处，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凌冽，迫的人直不起腰。

“走了。”干涩暗沉的嗓音轻轻盘旋在大厅，有些空落。

有一小节近似于眼珠子的玩意儿从地面上直起了一半段身子，好奇地看向了陆归楼的方向，认出是熟人后，便唧唧咕咕得打着招呼。

陆归楼无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走向大厅中央的卦阵。

大厅的金色雕镂柱子下，一只白色骨爪从枯骨棉絮中颤颤巍巍伸了出来，骨节咔咔作响。视野可见，白影翻飞，淡金色的咒字隐隐泛出了白色晕华，层层叠叠包裹住了大厅正中的那副阵图。清浅的龙吟从中间溢了出来，仿佛来自亘古的呼唤。

“哒。”

指骨双扣，干脆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大殿上，结束了一切的杂音。片刻沉寂后，大地震颤，一扇雕花盘龙的青铜门从底下轰然腾出，吞吐着巨石沙岩，大地震颤，如同刚被吵醒的神不耐地打了个喷嚏。

“小心，我的主人。”

骨骼的咔咔声越来越急促，守门人试图撑起他无比沉重的脑袋，最终也只是咕噜地转着眼眶中嵌进去的圆润软骨。

陆归楼有些讶然，守门人从来都不开口说话，神隐一族上下皆知。

“好。”

守门人定定地看着陆归楼渐渐消失于门后的身影，小声地咕哝着：“再见。”

“舍不得啊。”老者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带着些许无奈，叹道，“也是，我们都舍不得。可惜，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是时候回去了…….”

“永不相见，恐怕是最好的结局…...”

………

次日午后，S市大楼。

陆归楼埋头处理着各类文档，把有效信息摘取整理归类入Word后，经由3D打愈的处理，逐渐拼凑出一副还算完整的关系谱。

他窝坐在文件堆里，双手合掌撑着下巴，愣愣地盯着贴的花花绿绿的图样发呆。

叶修，叶家老三，十位名单继承者之一。4月12日下午3时，被不明人士枪击，正中心脏，因抢救无效，于晚间7时，亡。警方已全力搜索，现今有两名疑犯已经落网……

陆归楼百无聊赖地扣着桌子，全是废话，要是这两个白痴能把他这头贼狐狸杀了，他就把名字倒着写！！

这世上知道他心脏在右的人不多，倒是可以从他本家开始查……

“午好。”

一杯热气蒸腾的咖啡横空出现在她的视野，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迟疑地从文件堆里头抽回了神，正对上迎面男子黝黑的眸子，不由眨巴眨巴眼。

男子笑得邪气，暖融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衣领口那只欢脱的蠢鸭子还在蹦蹦哒哒，感觉，恍若隔世……

陆归楼现在有些傻，完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子钦…..”

“得得得，好好一个人都傻了。”叶修挠了挠她乱糟糟的头发，手感不错，“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再说。嘶……”

叶修倒吸了一口气，死小鬼下手忒狠，腮帮子都扭红了。

陆归楼松开了双手，傻傻一笑，咕哝道，“诶，不是大白天撞鬼啊……”却是瞅准了叶修的注意力全然被他脸上的呆蠢吸引而飞快地敲击了一下回车，“等我关一下电脑。”

“好。”叶修心情甚好地踱步到了门口。“我等你。”

陆归楼垂下了眼帘，阴凉的眸子里，凌厉的光一闪而没，但马上又恢复成了那副茫茫然的样子。

连接完成，数据传输完成，请输入指示……

0与1组合的数据流在快速涌动，浅金色的字符在电脑上流过，在她眼下投射出一小片清浅的阴影。

他飞速地瞄了眼叶修，见他倚在门口，双眼不知飘忽在哪里，又飞速按下了几个键。

“走吧。”

没有犹豫，他踏上了叶修的车，即使她很清楚这是一条永不能回头的不归路。

陆归楼一脸平静，看着车窗外飞速略去的树木以及越来越少的人群，张了张口，道，“现在能告诉我……你是谁？”

“叶修”怔愣了一下，复而轻勾唇角，戏谑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么？”

“反正不是叶家老三，你是谁又与我何关？”陆归楼伸了个懒腰，尚显稚嫩的脸上满是随意，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车背上，便淡淡开口道，“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叶家主室里没有其他子嗣的记载，你是旁支的可能性比较大，或者你的身份太过隐秘，被人抹了也说不定。”

“事实上，你能分清，不是吗？”他猛地踩上了油门。迈巴赫黑油的车身优雅地拐了个弯，瞬时就飙了出去。

“带你去个好地方。”

与它并驾的那辆小型别克就倒了大霉，车身上溅了满满的泥巴点子不说，还险些车胎打滑。中年大叔吓得心肝儿颤，摇下车窗张嘴就骂，那剽悍的声音几条街了都听得一清二楚，令陆归楼不由得万分汗颜。

翠碧色的树木早已不见，如从天堂瞬间堕入地狱，扭曲的枯瘦枝条延伸出无数古古怪怪的影子，意欲拍打飞速而来的不速之客，刺耳的刮搔之声配合上若有若无的抽咽……

看着车窗外扭曲的景象，姬无殇着实无法肯定他的品味。

“你怎么认出我的？”他丝毫不受周围影响，如玉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讥诮的语气取代了叶修一贯的温润。“族中之人都没分的清楚的，除了……”

“莫不是真如坊间传闻，你和子钦之间有着不得不说的秘密？”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眼见着男人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陆归楼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得不紧不慢道，

“第一，叶修已经死了，我亲自确认过；其次，叶修笑的时候…..”陆归楼皱了皱眉，似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冷声道，“还有叶修自家媳妇，我与他顶多算得上生死之交，你没有出言污蔑他的权利。”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得有些癫狂，弯着腰，猛地一拉手刹。完美的流线体车身划过一个漂亮而疯狂的弧度后急停了下来。

“好ＣＣ！到了，我的小少爷。”

他啪地拉开了车门，居高临下地望着车座上明显很不满的少年，语气里头满是傲然与睥睨，“告诉你我的名字也无妨，我是叶修的胞弟，你可以叫我叶懿。”

叶懿躬身做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可惜上衣那只蠢样的鸭子君实在不给力，还在神经质地咧着嘴，整个人显得怪异而可笑。

可陆归楼笑不出来，他知道这里，S市郊区的乱葬岗，前不久这里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受害者全身的血液被抽干，身上布满了疑似野兽的咬痕。

“前几起事件……你干的？”

他皱了皱眉，咬着自己干裂的唇瓣，一抹殷红渗了出来。失去了底气的质问，不知是问他，还是在叩问自己。

叶懿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块突出的石碑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十三？三年前，你空降到了这个世界上，便立即得到神隐一族的庇护，你在这个世上没有父母，没有亲戚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与你有血缘羁绊的人。想一想你的过去可是一片空白，想一想我们可爱的叶家三少为何愿意接近这样不明底细的你，呵……”

字字诛心。

陆归楼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整个人不自觉往后挪了一小步，背后是实在的车身，冰凉彻骨，退无可退。

叶懿忽的欺近了陆归楼，双手固定住了他的脸，强硬得逼着她已经有些涣散的双眸凝视着自己。

“百里氏，不要以为你的小伎俩我没有发现，就算你掌握了我所有的罪证，那又如何？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资格处罚我。”

他原本漆黑的瞳孔渐渐染上了血色，暗红的色泽向中央聚拢，内层的一小部分抽成丝线状，勾勒出丰瑞的棱角，依稀呈六芒星状。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孤狐渺渺，谓我而嗟。吾以青丘帝传人之身，以汝百里氏之血祭灵……”

陆归楼一眼望进了那血色的妖诡中，浑身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叶懿捻了一束妖红咒文拍在了自己的眉心。

如蛇蚁之辈爬行蠕动，那份聒噪骚动直让人坐卧不安。莫名的恐惧感袭来，自身血液与心脏的鼓动声犹自在耳。

突地，苍老醇厚的声音破空而出，一遍又一遍敲打着他的耳膜，硬生生将那恼人的噪音全盖了去。

“稽首皈依苏悉帝　头面顶礼七俱胝

我今称赞大准提　唯愿慈悲垂加护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佛曰，清心。无欲无求，是为寡念……

他瞳孔骤缩着，终是忍受不住，不可控制地落入到一片漆黑之境，在灵肉分离的刹那隐隐听到叶懿愤愤咒骂着什么。

“死老头子，又坏我好事！”

登时惊起飞鸦一片。

寒风飒然，枯叶打着旋儿不知飘向何方。天地默然，唯有亮黑色的跑车不甘寂寞的杵在这儿，等候着永远不会回归的主人。

没人知道，在某个角落里，两个傻乐的人挤在水镜旁看的正欢。

“小三爷，小鬼难缠啊~”某只不怕死的正咵嚓咵嚓抱着瓜子啃得正欢，瞬间就被一个黑袍男子一本书砸的满头满脸。

“走，翻旧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