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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妃在宫中仅生活了短短两个春秋,就在这两年里,皇上几乎夜夜流连在梨棠宫,甚至在棠妃生产前,也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可以说是对她盛宠一时。
只不过皇上对棠妃的爱恋,并没有让他格外宠爱水红颜这个棠妃和他唯一的孩子。相反,由于棠妃当年死于产后血崩,加之水红颜长大后越来越生得难看,令他将棠妃的死归咎于这个孩子的出世。
宫人们私下里传说,水红颜长了一副克夫克子克父母的模样,日子久了,皇上竟也相信起这些流言蜚语来。云泽国请求联姻的使者一到,皇后状似无意地提起水红颜这个十一公主尚未许配夫家,皇上立刻就同意了将这个女儿嫁出去,大有送走瘟神的快意之感。
这两日筹备两国联姻之事,皇上不免回忆起当初和棠妃在一起的日子,对水红颜这个女儿心生了些许愧疚。所以他为水红颜举办的送嫁晚宴,规模不小心扩大了些,摇身一变,成了盛大的皇族聚会。几乎所有在京城的皇室宗亲悉数到场,这些人倒不是说给水红颜这个不受宠的十一公主面子,而是圣旨难抗,圣意难违。
梨棠宫内,水红颜的长发高高挽起,梳成了高贵优雅的飞云髻,左右发间各插一支鎏金双蝶恋花步摇,长长的金珠坠子水滴般垂下,在鬓间摇曳生辉。发髻的正中央,点缀着一朵栩栩如生的丝绢海棠宫花。鲜艳的红色,配上金丝制成的花蕊花边,更衬得整个人儿肌肤如雪,貌比花娇。
晚晴只觉得眼前一亮,惊喜万分:“这件红绡金丝烟罗裙,配上这对襟的绛色轻纱小衫,和您头上的那朵海棠花是极相衬的。您平素里总喜欢穿淡色衣裙,没想到穿上这正红色的衣服也那么好看,让奴婢不禁想起了一句诗。”
“晴儿好雅致,竟能由衣裳想起诗来,念出来叫我也听听。”水红颜微微一笑,却不是因为晚晴夸赞她的美貌。
“嫣然一笑什么什么桃李的……”晚晴搔了搔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真要念,却忘了。”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水红颜开口提点。
晚晴一拍脑袋:“对对对,就是这句诗,瞧奴婢这个笨脑子,公主您都念过好几十遍了,奴婢还是记不住。”
“此诗并未提及过海棠,我只是告诉过你一次而已,你便记住了。你是不笨的,只是忘性大了点,不过你并不喜爱吟诗,记不住也罢。”
在水红颜看来,一切顺应本性才好,比如晚晴喜欢的是刺绣,最拿手的也是刺绣,对吟诗作对、咏叹风月毫无兴趣,那便让她去好好刺绣,没有必要逼着她去学那些她永远记不住的诗句。
“还是公主体谅奴婢,奴婢这脑子里啊,是装不住几个好词的。”晚晴笑着为水红颜挽上一匹长长的薄沙罗披帛,问道:“离宴会还有半个时辰,公主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水红颜抬眼看了看渐渐黯淡的天色,淡淡道:“从这里到前殿,最多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咱们卡着时间过去,去早了,免不了要有一大堆的俗礼。”
水红颜很会算时间,她在宴会开始前的几分钟,悄然出现在大殿的一个小角落。由于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太监的一声‘皇上皇后驾到’上,几乎就没有人发现,这次宴会的主角十一公主已经到场。
接受完众人的朝拜,皇上在龙椅上稳稳坐下,双目象征性地扫视了左右一圈,缓缓地开了口:“前几日,云泽国递交国书,请求与我天曦国联姻。朕已允诺将十一公主许配于云泽国九王爷,不日便将出发,所以今日朕特意设宴为十一公主饯行。”
说到这里,皇上仔细在席间找了找他要为之饯行的对象,却发现,坐在主位上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特意为水红颜而设的席位上坐着的,赫然是他平日里最为宠爱的七公主和八公主。
皇上不由微恼,这两个女儿平时恃宠而骄也就罢了,竟不知道看诚,就算他并不喜欢十一,今天在面子上也必须要过得去的。
转念间,皇上的眉头已经蹙起,声音也不由得冷厉了许多:“十一人在哪里?”
角落里的水红颜冷笑。
十一?皇上这是在叫她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已经连女儿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么?
心里虽在嘲笑着这所谓的父女亲情,表面上,她还是低眉顺眼地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对着殿上的龙座一拜,柔声应道:“十一拜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天籁般的嗓音,如风动碎玉,如黄莺出谷,温柔中不失轻灵,清洌中不失甜美。众人的目光竟齐刷刷地被她吸引了过来,只见她低着头,仅能隐约看到她的侧脸,却已经是惊为天人!
龙座上的皇上微怔,似乎又回到了初遇棠妃时,那绝美的人儿,用那绝妙的嗓音朝他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是,现在下面站着的,是他和棠妃的女儿。
“平身吧。”皇上的声音已经不复方才的严厉。
“谢父皇。”水红颜盈盈起身,大大方方地抬起头,与龙座上的父亲对视。
大殿上传来一阵抽气声,皇后的脸色骤变,皇上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是五年前他所见到的那个长相怪异到他看了就反胃的女儿吗?
这眉、这眼、这五官身形,明明就是汲取了棠妃和自己的优点而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从来没有引起他注意的女儿,俨然已经成为了天曦国第一美人,她的相貌气质,甚至远远超过了曾经艳绝一时的棠妃。
“……”皇上想唤一声女儿的名字,却颓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记得她的名字了,除了‘十一’,他不知道还可以叫她什么。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说道:“十一,到父皇这边坐吧。”
说完这句话的皇上,眉宇间竟有些苍凉。
那晚,皇上喝得有些高。
他后悔几日前那么痛快地就答应将十一远嫁到云泽国,在听到女儿的闺名是红颜时,他愣在了当场。
祸水红颜!
他的背脊开始冒冷汗,怒意从胸中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盯着皇后的眼,一字一顿地问道:“这场联姻,是不是你一手安排的?”
皇后屈膝:“皇上明察,此事与臣妾无关,臣妾也是事后才想起这名字不太妥当,但是皇上您已经金口玉言,应下了婚事,臣妾虽有心挽回,却也无能为力了啊!”
皇上冷笑:“当日使臣递来国书时,皇后提醒朕道,十一公主已经及笄近一年,尚未有合适的驸马人选,然七公主、八公主虽比十一年长且未婚配,一个身体欠佳,一个性格跋扈,是以,朕才决定由十一去联姻。朕不记得十一的闺名,但十一的名字是皇后你所取,更何况十一一直由你抚养,皇后你如此精明的人,居然也会疏忽?”
“皇上恕罪,臣妾惶恐,臣妾确实是一时不查。”皇后慌忙跪倒在地。
“就算你一时不查,云泽国的皇帝在收到十一的生辰八字以及闺名名帖时,难道也根本就看不出,这名字中的蹊跷?阴谋,定是阴谋!你当真那么恨棠儿,对她仅存的骨血也不想放过吗?”天曦的皇上并非昏君,相反,他的头脑十分清明,只是在处理水红颜的事情上,掺杂了太多当年的情感,以至于事情发生到如此地步,才惊觉亏欠棠妃的已太多。
从皇上忿恨的眼神中,皇后已经明白到,当年她对棠妃所做的一切,早已被他掌握。他之所以隐忍不说,并让她坐到了皇后的高位上,应该只是忌惮她身为神武大将军的父亲手中那十七万兵权。
现在父亲已经过世,十七万兵权重新收回到了皇上手中,面前的这个男人,怕是再也不会对她留情面了。
“臣妾知错,求皇上念在臣妾多年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并为皇上诞下两名皇子的份上,饶过臣妾这一次吧!”
曾经在后宫傲视一切的皇后,不得不低下了她尊贵的头。
“朕就是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这些年来才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为朕诞下了两名皇子,然长子懦弱,儿子跋扈,你教子无方,还有脸向朕提及?”凌厉的目光扫视下去,皇后的两个儿子,吓得忙缩成一堆,不敢言语。“明日一早,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立刻滚去你们的封地,不得耽搁!”
“而你——”皇上冷眼看了看匍匐在脚下的皇后,漠然道:“从此闭宫思过,不得踏出凤阙宫半步。”
皇后得到了惩罚,联姻之事皇上也说要重新考虑,改由七公主或者八公主代为出嫁。
一听到这个消息,正吃得酣畅的七公主和八公主慌忙跑到龙座前跪下,她们的母亲,两个颇为得宠的妃子也陪着一起下跪,哭着闹着不要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既然云泽国的求婚是个阴谋,那位要被指婚的云泽国王爷定然是云泽国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才让那国君想着用‘祸水红颜’来对付他。不论谁嫁过去,日子应该都不会太好过,谁还敢去涉险。
太子水承灏和十二皇子水承曦倒是极为开心。一来,他们平日里和水红颜感情颇为交好,二来,他们今日见到了露出真正面貌的水红颜,对她更加是不舍。水承曦忍不住上前要奏请皇上速速定夺,被水红颜一记警告的目光吓得退了回去。
水红颜心中明白的很,这事只是说说而已,真要做起来并非易事。若是父皇再次递交国书,说联姻的公主要换人,明摆着就是当面戳穿云泽国国君的阴谋。
世人都只知道天曦国和亲的是十一公主,公主的闺名却唯有当事人才能知晓。也就是说,整个云泽国中,知道‘祸水红颜’这件事的,不出意外的话,只有云泽国国君、那位被指婚的王爷,以及他们周围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信。
天曦国和云泽国国力不相上下,云泽国不敢轻易得罪天曦国,天曦国也不能随便得罪云泽国。此次联姻虽暗含阴谋,且是云泽国错在先,但既然天曦国已经误入了圈套,只能自认吃了哑巴亏。毕竟为了一个公主而和云泽国交恶,怎么看来也是不理智的,况且对方并没有明确表示会对公主不利。
最终要去联姻的人,一定还会是她水红颜。此时十二皇弟或者太子若开口为自己说话,一来是得罪了那两个宠妃,二来会让皇上更难决断,于他们都是不利。所以她必须阻止他们的不理智行为,同时也要提醒她的父皇,覆水已难收。
“父皇,现在国书已经送达云泽国,若是父皇反悔,则对两国邦交都不利。父皇为女儿担忧,女儿心中甚是感动,只是女儿身为公主,凡事当以国家为重。女儿自愿前往云泽国与那位九王爷完婚,请父皇恩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深明大义,在场的人莫不为之动容。
“十一?”皇上迟疑了片刻,嫌恶地看了看地上趴着的两个妃子和女儿,再看向那个十多年来一直被他冷落,却依然明事理晓大义的女儿,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中。
棠儿啊,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女儿,不,朕是对不起自己的女儿。若是女儿嫁过去之后有何不测,只怕这后半生,朕都会在自责中度过了。
“十一你放心,只要朕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容他云泽国亏待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