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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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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六年除夕夜,琅琊郡飞传喜报言王妃有喜,帝大悦。

春三月,帝赐婚皇六子和王,迎娶孔太傅孙女为和王妃。

秋九月,琅琊王具表上京,报得王妃诞下一子,母子平安。帝欣然赐名为昊,特指淮地四郡为封地,琅琊王婉言拒赏不得,无奈领旨。

十月,西境有狄部进犯,皇三子庆王请命出征,率玄骑营八万赶赴西境。

太和二十七年春二月,边关大捷,皇三子凯旋而归,帝当朝重赏并有意再赐婚,为皇三子所拒,上表备言难忘旧人,自誓不娶,言辞恳切,百官称颂皇子重情,日后必会成为一代贤王。

九月重阳会,帝遽然晕厥,太医会诊,言命所归,当备后事。帝遂诏皇四子琅琊王携王妃世子入京。

十月帝病势渐重,召重臣会聚寝殿议立储事,后昭告下,册立皇长子晋王为储君,即日起入主东宫。

冬月初八,帝再度晕厥,难进羹汤;初十,再诏皇七女自庵中入京,当夜召聚后妃皇嗣等众于寝宫。其时帝已难言,无语凝望皇四子与皇七女,慨叹数声,瞑目殡,寿五十有七,即帝位二十七年。

太子登基,追谥先帝为怀,昭告下举国戴孝,万民齐哀,三年内绝声乐歌舞。又奉祖母莫太后为太皇太后,生母王皇后为太后,其余后妃凡妃位以上一律敬奉太妃位,立太子妃谭氏为正宫。改年号为明德,帝称文,大赦下。

明德四年五月,谭皇后产育皇长子,帝大喜,大赦下再改年号,定为永安。

九月,庆亲王以大丧过而上疏奏请圣意,愿领西北青岚军永驻边境,守国朝一方平安。又因王世子体弱,请留于京,由王太后、睿太妃等照看。帝允准,御驾亲送庆亲王于城北长亭,奉酒三盏,洒泪而别。

永安二年,太皇太后莫氏薨,享年八十二岁。

——《大楚志·卷四·先君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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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往替,白驹飞逝。转眼间已经恍恍数年,如今是永安十二年,春四月。

尚华宫城中清宁殿,王太后高居上位,从她下首依次列坐的是睿太妃、德太妃、恬太妃。四人从入宫相与同处三十多年,早年风华尽去,各自两鬓白发斑驳,平日里无非追忆旧年,再些儿女事打发时光。

王太后听德太妃抱怨着和王世子毕肖其父简直顽劣不堪,唯能安抚几句少年心性在所难免,又瞅着殿门蹙眉道:

“都这时候了,怎么逸儿还没入宫?若再晚些,只怕淮王便到了,他这做兄长的岂不失礼?难道身子又有不适,在府里耽搁了?”着目露担忧,“逸儿从体弱,之前接在宫中照顾,嬷嬷嬛婢一应上下悉心勤谨,如今搬回庆王府,倘若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他父王在西境多少年不得归京,只此一点骨血,万不能出事啊。”

众人闻言无不慨叹,睿太妃更是愁云笼上眉头。宇文逸因身世多舛在京中颇有名闻,人人皆知庆王世子胎中就有不足,偏生早产,尚未满月生母又离世。他父王头一年因痛失爱妻而忽略了孩子,把个婴儿丢给王府下人看护,自己鲜少过问。下人纵使恪尽职守,难免有分神时候,孩子七个月大时染了一次风寒,险些没保住性命,惊得睿夫人连宣庆王入宫大加斥责,断然吩咐把孩子抱进宫来亲自抚养,纵是如此也没能挽回孩子羸弱体质。

宇文逸自在宫中长大,只有庆王问安时父子两个方能见上一面。随着孩子年岁渐长,容貌越发有了他母亲的样子,每每见面便会勾起庆王心底痛楚,因此有意无意地回避,一来二去,父子亲情逐渐淡薄。待宇文逸六岁那年庆王率军远守贺兰关,五六年才回京一次,宇文逸也彻底断了对他父亲的敬仰濡慕。

宫中太后太妃们对他自是疼爱有加,皇帝皇后也诸多关照,但终归不如亲生父母,十几年下来,宇文逸养成了一副古怪性子,心情好时格外散漫不羁,若别扭起来则冷情凉薄,着实令众人头疼不已。他亲祖母睿太妃每次要狠下心来管教,又禁不住看着他融合了父母精粹的面容潸然落泪,再难苛责。

正当清宁殿中人各怀心思一时沉寂,忽听殿外内侍见礼声起:“庆王世子到——奴才给世子请安!”

“了多少次,本世子又没有耳疾,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吵得人头疼。”

随着一道三分恹恹三分淡薄的语声,一名少年拾级而上,不急不慢走入殿堂。他披一件织锦盘云纹珠白斗篷,内着浅碧色湖缎瑞龙裳,头戴白玉冠,腰系青玄带,足踏飞云履,贵气凌然;再看面貌生得分外精致,尤其一对狭长眼眸星光流转,初看时脉脉似含情,定睛再端详又如山间雪上月皎皎无尘,难以直视;面颊苍白,双唇少血色,平添几分清冷矜贵。

“孙臣给皇祖母、祖母、诸位娘娘请安。”宇文逸唇边带着若即若离的笑意,垂眸拱手。王太后当即赐坐,满眼关怀问道:

“今日是你王弟入京的日子,哀家看你来得晚,还当你有什么事耽搁了,方才还跟睿太妃,若再不来就得差辇轿去接了。”

“累皇祖母担心,是孙臣的不是。”宇文逸轻笑道,顾盼间颇有其母神韵,“其实也无甚大事,就是孙臣昨晚心血来潮歇在梅苑,做了好些梦,不经意便起晚了,连带着进宫自然也晚了。”

每每他道出“梅苑”二字,无论对面何人——太后、皇帝、乃至他父亲都会默然无声再不追问,这次也不例外。宇文逸漫不经心看着诸位尊长顾左右起尚未到京的那位淮王,心里冷冷淡淡,又有些自嘲……母亲留给自己的,无非是来自长辈的同情追忆罢了。

“上次淮王来京还是明德四年罢?”德太妃凝眉极力回忆,“跟着琅琊王一道进京贺皇长子降生……竟已十二年了。想当初淮王不过六岁,面貌还没长开,不知现在什么模样……本宫可还记着他父亲当年样子,真是……少年飞扬啊。”

“琅琊距京一东一西千里之遥,难得来一次,可得让淮王多住些日子,也好陪咱们话。”

宇文逸一直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听尊长们话,实则暗道无趣得很。他从来不爱跟堂兄弟们来往,宗亲里最与他相善的反倒是大他十九岁的王叔和王宇文晖,众人常见宇文逸出入和王府谈曲论乐,诚可谓趣味相投。

宇文逸心不在焉,渐渐犯起盹来,就在他眼眸半开半阖神思朦胧之际,殿外急急忙忙进来一名内侍,恭身禀道:“启禀太后、诸位娘娘,淮王殿下已经入宫,正在纯和殿参见陛下,稍后就跟着大殿下、和王世子一道往清宁殿请安!”

众人精神一振,王太后忙吩咐宫女将早备下的清茶细点端上来。宇文逸见人人面露期许,不免生出些兴味。自己也曾听皇叔酒后讲过许多白氏一族过往,传闻里四王叔惊才绝艳,却不知他这独生子能承袭几许风貌?果然不同凡俗之辈还是徒有其名?他正想着,又有内侍回报,道淮王已然动身往清宁殿来了,禁不住轻一嗤笑。

“四王叔名‘曌’,日月当空。这淮王又名‘昊’,上之日。皇祖父对他父子的偏宠之心真是坦荡无疑啊。”

他腹诽着,冷淡目光投向脚步迭起的殿外。迎着日光泱泱走进一行人,只见年不过十二的大皇子和十六岁的和王世子满眼热忱,拥着一名少年人步入殿来。乍一见,人皆被他身上一股蓬勃朝气吸引,但见他面庞俊挺英姿昭然,一双凤眸光华璨璨有如晨星,举手投足间洒脱自得。再看他穿着亦不逊色:束发红珠赤金冠,团龙锦绣彩霞袍,如意百结绦,螭龙玉佩,乌青皂靴,委实俊逸超凡,气质不俗。这便是琅琊王宇文曌的独子,自出生便得封郡王爵的淮王宇文昊。

“孙臣宇文昊,给皇祖母、诸位太妃请安!”

宇文昊朗声罢,撩衣跪倒行大礼叩拜。众人见他这等奕奕风采,无不勾起旧年记忆,睿太妃当先红了眼眶,欣慰笑着看宇文昊叩拜起身。王太后先是问了问他见顺帝的经过,遂看一眼皇长子与和王世子笑道:

“看来你已见过信儿和朔儿了。这都是你弟弟,顽劣得很,在京这些时少不得烦着你。你却还没见过你王兄罢?这是你三伯父之子,比你年长一岁,快来见过。”一边着,边朝默然一旁的宇文逸招招手。

宇文昊早瞥见睿太后左手边坐有一名年纪相仿的贵气少年,却碍于礼数未敢肆意打量,此时才放心大胆看过去,一面惊叹此人气度卓然,一面为他眼中清冷凛色所慑,忙露出一抹诚挚笑容,深深见礼道:“宇文昊参见王兄,给王兄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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