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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林子重重的间隙深处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滑来,像是燕雀一样不惊扰一根枝条。
荣绒循声而去,结晶蝶的光在这里放射,阻挠着她脚下镜像的上浮。
“快些,快些,但不要撞到它们。”
于是荣绒加快脚步,侧身在虚空义体的集群中穿行。
上下四方都是平整的镜面,光线明亮而细腻,房间的内的景象在镜面里无限投射,叫人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种房间的布局本身就带有强烈的迷惑性。
以人类的感官,在这样的环境里是难以坚持的。
荣绒仰头望去,天花板的镜面里也有一个镜影在凝视她。
随着荣绒的移动,房间里有越来越多的虚空义体目睹了她的存在。
一部分机体开始失控地扭动。它们患上自闭症了。
坚壁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轻而温柔,呢喃一样的语气,似乎是从极遥远的山谷在呼喊:“荣绒,你来吧,与我一同找寻先王的足迹,尧舜的帝座上已满是烟尘。荣绒,你来吧,与我一同找寻黄金的驼铃,时光死亡在寂静的沙漠,留下的尸骨满是赤红色的锈痕。荣绒,你来吧,与我一同找寻沾着粪土的马鞭,麦黍的根茎吮吸着母亲的乳血,屋檐下父亲的胶鞋,大雨来时,阶梯上燃烧着黑色条约。”
荣绒正待要追问,此时,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畔响起:“不要回答。你不能在这里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此时,荣绒脚下的镜像终于挣脱结晶蝶的辐射,悄然站了起来。
这片银灰色的金属林子里多了一个访客。
“快些,到我这儿来——”
荣绒几乎是要疾奔,而就在这时,那些患了自闭症的虚空义体为她的步伐吸引,都紧随着她的脚步而来。
虚空义体极轻易地围住了荣绒。
她不敢再移动。
这些愚蠢的机体仿佛笨拙的瘦长的孩子,围着荣绒打转,身上的感光元件抽搐般开合不止,低下头只专心盯着地面里自己的倒影,又不自主地会去瞥她一眼,看到她时,就仿佛被火烧灼了,立即扭过头去。
时间一到,虚空义体便增长了,这片林子变得更广大。
荣绒小心地移动,连带着更多自闭症的机器人跟着她移动,它们依旧在围绕着她,仿佛被驯化的小狗一样,活跃又敏感,兴奋而腼腆。
她便捏着结晶蝶,跟随那个男人的声音走去,与她一样在这片义体林子里穿行的荣绒的镜像体,身边同样跟随着这些奇怪的失控机器。
当荣绒穿出机械的集群,这就来到房间空旷的角落,墙壁里满是镜像和镜像的衍生,如狭长的无尽隧道。
“触碰墙壁吧。”
荣绒依言照做了。
当她触及镜面,重力便就此改变,她被墙壁传来的引力吸附,荣绒现在贴在墙面上了。
“继续走,我在顶上呢。”
荣绒在墙面上站直身子,扭头四顾,惊奇地发觉,随着这样一次重力方向的转变,她竟已不在原来的房间。这里是一个布局完全一致的,空荡荡的镜像室。
跟随她来到这个镜像室的是那些失控义体。
坚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荣绒,我待你优厚,当帝座高悬,天上应当只有一轮太阳,当驼铃响起,沙漠中的幽灵将会醒来,当麦黍收割,阶梯上的火焰蒸干大海。让我看看你的决心,让你自己看看你的决心,究竟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男人的声音就在耳畔,“不必理会她,她在创造你的镜像,试图用这种方式击溃你的理想,不必再作口舌之争,将她彻底消灭才是正事。”
荣绒顺从男人的话语,飞奔向下一面墙壁。
此时她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喂!”
“不要回头。不要去看。”
“为什么?”这是荣绒的第一次发声。
“假如你回头,你就会发一种病,让你被浸在几乎凝固的时间里,坚壁正是在做这个打算,她是想杀了你的。”
这倒是极有可能的。荣绒心想,这的确是极有可能的。在边宁昏迷后的那两天,荣绒紧跟着民联体的同志们,又被安排在临时医院里,就因为她出现在医院,这里遭遇多次的袭击。从种种迹象都可以看出来,坚壁是一定要除去她的。
既然如此就绝对不可以叫她得逞了。
当她又一次触碰墙壁——这回她应该算站在原先的天花板上了。
她在这里什么都没见到,可空气中又有密密麻麻的扭曲的轮廓,那是一些全身反光,镜子一样的人形轮廓。
男人的声音就从这些轮廓里传出来:“好,你站着不要移动了。”
空气中那些怪谲的人形轮廓,似乎渐次地张开翅膀,镜面上扭曲的镜像被牵扯着放大,荣绒不敢有丝毫动作,就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失控义体一个个消失——像是被空气吞食了一样,那些镜子一样的轮廓将这些义体包裹覆盖,在这样的房间里就宛如消失了一样。
荣绒紧随其后,被某个人形轮廓吞没。整个过程并不痛苦,只像是被蒙上一层罩子,她在里面什么都看不清,如身处暗室,此时,有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搭上她的肩膀。
偶戏师的声音:“好了,你休息一下吧,做得很好。”
荣绒小声询问:“是你吗?这儿又是哪儿?”
“你有很多疑问。我可以与你慢慢分说。只是尚且有一桩干系重大的任务我需要向你解释。”
“你说吧。”
“坚壁是不该死得如此轻易了。可此贼一刻不死,就有一刻的危险,我是清楚他面对这样情景会做何打算的,也请你能帮一帮这个忙,吾之性命已如风中残烛,今朝或将就此消逸,此事只你二人知晓,你们应在今后互相持扶,成不世之伟业。”
“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取代坚壁。”
“……”
“你,你的一部分,将取代坚壁,不必担心,你还可以……”
“我不同意。”
偶戏师的语气低沉下去,“为何?”
“我不接受这种安排,我可以帮你杀了萧花伊,但我不会选择成为第二个她。说到底,她走的道路原本是为我准备的。我既然已经决心参与革命,便再不愿重返迷途,假使你一定逼迫我做这样的选择……”
“假使革命的事业需要你的牺牲呢?”
荣绒感到胸膛里巨大的有关死亡的空洞在不断喷薄冷气,“如果是那样,我……我……”
“不必害怕,不必担忧,你还是你,无人会伤你分毫,化作幽魂的,只会是梦幻泡影——她们。至于你,非但不会受到损害,正相反,你或可得到一个强有力的臂助。”
“……”荣绒感到胃里反酸,“你不要劝我,我需要自己思考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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