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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脚步声还在门外徘徊着，洛九少的声音明显比刚刚还虚弱了，也比刚刚认真了。
洛九少一不开玩笑，程馥甄就开始害怕，害怕他真的撑不住。
“嘘……”
程馥甄低声，“洛九少，当我求你成不？咱们试一试，我带你从另一边逃走。你必须马上去医院。”
“这个院子只有一个门，你能带我翻墙吗？”
洛九少说着，沉默了片刻，补充了一句，“甄丫头，假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这话一出，程馥甄就怔住了。
“甄丫头，假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句话！
这句话她有十三年没有听过了！父亲和母亲过世那一年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听过了。
“洛九少，你，你……”
程馥甄分明在发抖，“洛九少，你……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你……你快点再说一次！”
那么熟悉的话，怎么会从洛九少口中说出来？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只是巧合？
洛九少分明感受到程馥甄的身体在发颤，他轻轻抚平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柔柔的，透着几分笑意，几分戏虐，他的唇就抵在她耳边，他说，“甄丫头，假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这一回，程馥甄听得清清楚楚。
错不了！
这句话就是当年那个神秘的小哥哥经常同她开玩笑说的。
她，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和自己同岁，但比自己早几个月出生。他总要她喊他哥哥，却又不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
记忆中，好像很熊小的时候，娘亲让她去花烟馆喊爹爹回家，她走夜路遇到喝醉的人，差点被欺负，小哥哥突然跑出来，推倒了那个醉汉，拉着她死命地跑。
那之后，小哥哥就经常突然冒出来，带她买糖葫芦，陪她走夜路，帮她挑水砍柴，帮她赶跑野狗，帮她打恶霸……甚至还要给她钱。
后来，小哥哥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爹娘过世那一年，他就像凭空消失一样，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不告而别。
这段温暖的记忆，连程培坤和馥梦都不知道。
她默默地等着，等着哪天小哥哥会突然出现，可惜，直到她长大了，撑起了程家都再也没有见过小哥哥了。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附近胡同富贵人家的孩子，贪玩而已才偷偷跑来陪她玩的。他不来了，便是长大了，觉得不好玩了。
十三岁至今已经八年了，当年的记忆都渐渐模糊。程馥甄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听到小时候的玩笑。
她喃喃道，“我叫程馥甄，甄别的甄，不是真假的真！”
当年，小哥哥一开玩笑，她都理直气壮地解释，反驳。
洛九少笑了，喃喃道，“我知道你是甄丫头，不是假丫头。”
程馥甄怔住了。
不是听错，更不是巧合！
洛九少就是当年那个小哥哥！
“是你……”
程馥甄哽咽了，“怎么……怎么会是你？”
她一直觉得洛九少突然出现在程家，救了她，并非巧合而是别有目的，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洛九少早就认识她！
她一直对洛九少的眼睛很熟悉，有种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她以为是因为他的眼睛长得和苏彧的眼睛很像，所以她会有这种熟悉感。她怎么会想到，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他们早就认识了。
小哥哥有一双笑起来很好看很好看的眼睛，她竟没想起来！
“小丫头，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洛九少淡淡说。
程馥甄都哭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九少非常虚弱，他说，“丫头，我撑不住了。你答应我，知道真相后，马上走，帮我告诉苏彧山本一郎还在城里，好不好？”
程馥甄想都没想就答应，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洛九少这才将真相都说了出来。
他姓骆，不姓洛。
他是多年前被灭门的骆家之子，双生子之一。
他被人救出火场，送入圣母大教堂。后来被金石盟的莫老先生领养了。
莫老先生在他襁褓里发现了一块木雕和一张血书，那块木雕是骆掌柜之物，而血书上只有一个“骆”字。这两样东西证明了他的身份。
莫老先生为掩饰他的身份，将骆姓换成了“洛”，以辈分排行给他取了洛九少这个名字。
莫老先生秘密调查骆家灭门惨案，并没有查出真相，更没有查出真凶，只查出当年骆家是因为“万脂胭红”而被灭的。
金石盟中对天下至宝都有调查和记录，万脂胭红亦在他们记录之中。
他偷偷翻看了莫老先生的记录，得知万脂胭红就在程家，于是，他去了北平，了解了程家，暗中观察她，故意接近她。
可惜，他始终没有查出和骆家灭门有关的消息。
十三岁那年，莫老先生在上海查到了当年正是苏家谎称万脂胭红在骆家，才给骆家招致灭门之灾。他便离开北平，回到上海。开始沿着苏家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甚至，想法设法隐瞒身份，混到苏彧的好兄弟秦齐身旁，进了百乐门。
他从苏家入手，查出了许多秘密，也查到苏彧并非苏家亲生的儿子。
当年，苏老太爷其实早知道万脂胭红在北平程家，却谎称万脂胭红在骆家。骆家被灭门之后，苏老太爷立马带着身怀六甲的夫人，赶赴北平。
苏老太太故意接近同样身怀六甲的程夫人，两人为腹中孩子指腹为婚。可是，后来苏老太太临盆之时出了意外，孩子没了。苏老太太受了极大的刺激，变得疯疯癫癫的，直到苏老爷子抱养了一个孩子冒充亲生儿子，苏老太太才渐渐恢复。她不仅仅忘记自己疯癫的那段记忆，就连之前和程夫人交好的记忆也都没了。
苏家在当时已是上海城的第一大字号，脂粉行里翘楚。苏老太太不主动同程家往来，程夫人自然不敢也不愿攀附。
程馥甄越听越震惊，她不可思议地问说，“所以，真正的苏家第三子早就死了，苏彧是抱养的？”
“正是。”洛九少的声音无比虚弱，程馥甄都听不出清楚了。
而此时，门外的喧同里还有不少脚步声，显然那帮人日本人并没有全部离开，还在搜索，随时都可能找到这里来。
“洛九少，说话呀！？
“洛九少，你怎么了？”
……
程馥甄听不到洛九少的回应，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这下，程馥甄才看清楚，洛九少的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丝血色。
她随手一摸，竟是满手的血！
洛九少的伤口又流血了！
洛九少似乎要赶她走，可是他就连喃喃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没了，就只剩下手指动着，驱赶程馥甄。
蒋清河死了，苏家必败，骆家的仇他算是报了一半。
还有一半，无论如何都要跟山本一郎讨回了！
他原本被警局的人追逐，都要出城了，却得知山本一郎还在城里。他为了调查当年的真相，很早就诈降石田社。今夜，他原本是要亲自去杀了山本一郎的，只可惜露陷了。
如今，他只能借助苏彧了。只有苏彧去给卢督军报信，卢督军才会相信的。
程馥甄看着洛九少那奄奄一息的样子，脑海里全是他小时候那清俊爱笑的模样，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原来苏家有那么多秘密，原来苏彧一直在调查的骆家灭门跟万脂胭红有关。
如果当初苏老爷子告诉石田社万脂胭红在程家，那么，被灭门的是不是就是程家了?是是非非，程馥甄一时间也分辨不了，更不想分辨。
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这个洛九少，舍不得小时候那个对她笑，护着她，给过她温暖的小哥哥。
她回头朝院子另一边的高墙看去，十分绝望，她真的带不走他。
进退两难，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走，走……”
洛九少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白绢和一块木雕塞给程馥甄，他连解释的力气都没了，只推开程馥甄的手，“走，走……”
程馥甄并不知道那块木雕是什么东西，但是，那块白绢她是认得的！
如果程馥甄没有见过万脂胭红的秘方，或许，她只会当这块白绢是一块普通的手帕。可是，程馥甄自己手上就有着一块类似的白绢呀！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万脂胭红的秘方！这是另一半秘方，被撕毁了的白绢！
难不成，万脂胭红的秘方真的在骆家，只是并不完整？
一半在骆家，一半在程家？
“走！”
洛九少使劲了最后的力气，推开程馥甄，随后就喷出了一口鲜血，昏迷了过去。
程馥甄怔了。只是，很快，她就当机立断，将洛九少给的白绢藏入袖中，将自己那块白绢手帕拿出来，撕破，将隐藏在内里的秘方露出来。
她虽不舍，却还是果断地起身，拾起了一块石头就往院子另一边跑。
她急急翻过墙壁，将石头狠狠丢向洛九少身后的大门，发出了一阵响声才急急跳下围墙。
她躲在墙外，心砰砰砰狂跳，快得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果然如她所料，那声响吸引了门外的日本兵，她很快就听到开门声，和日本人的说话声。
程馥甄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她确定他们开门之后，她转身就跑，疯了一样穿过弄堂跑到马路上去，直奔苏家大宅。
她将万脂胭红的秘方留在洛九少身上，再把日本人吸引过来。日本人看到一半的秘方在洛九少手上，就一定不会让洛九少死的！一定会尽全力救他的！
她无计可施了，只能用这样的办法让洛九少尽快被送到医院。
她一边跑，一边哭，泪水飘散在风中。
洛九少，小哥哥，你千万千万撑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