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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不想与铘君谈论自己来处的更多话题。她读了火蟒族那么多的藏书,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八九不离十,自然也是知道铁铮谷的方向,所以无需铘君带路。
她沉默着,看着脚下的景色变幻,不知为何,今日的风中总是夹杂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她放慢了速度,眼睛看向了正对面依旧漆黑一片的夜空。
水?的心却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似乎这样的景象,她带着诉不尽的忧愁,看了不下百遍。
或许是这身子原本主人的情感?
天幕上依旧明月当空繁星点点。银河中的星光犹如无数散碎的钻石铺在黑色的天鹅绒布上,夺目璀璨。那明亮的光点映射在她的眼中,犹如泪光点点。一头火红的长发被一条素色的带子束在一处,发尾随着风肆虐飞舞,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扰乱着她的视线。
“金蟒喜欢日出而作,怕是马上就要起身了。”身后的铘君细声提醒了一句,却听不出丝毫催促的意味。
水?收回自己的心神,只是微微一点头。加快速度向着铁铮谷而去。
待自己站到铁铮谷堡垒之下的时候,水?以为自己眼花来错了地方。按理说,这种绝世大妖怪的洞府不应该都是如仙境一般,可是这铁铮谷,看起来却有一种赛博朋克的味道。
这铁铮谷名不虚传,当真是铜墙铁壁。
一座用铁造就的城池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赫然屹立在她的面前,铁城依山而建,城高足有百丈,她仰着脖子想看看城顶之上究竟是什么光景,却被那太阳照在铁壁上的反光伤了眼睛,不得不用手遮起双眼。
每一层的四角皆有金色的大纛旗随风猎猎,气派十足。
水?想起了自己的礡凌山,既没有守卫也没有旌旗,更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估计凡人不小心闯入,也只是当做普通的山谷罢了。
想那熳君,应该也是个怕麻烦的。
守城的卫兵见城门口站着一白一红两个人,不禁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再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随即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对着身边的人说了几句,撒开腿就向着城中跑去。
这一举动被水?看了一个满眼,她用手肘推了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铘君道“见了我像见了活阎王一样,看来我上次把他们主子打的不轻啊。”
身旁的人并没有回答,水?侧过头去看铘君,却发现铘君深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被遮挡在阴影里,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水?刚想张口询问,却打城中出来一名一身金色长袍的青年,那青年快步疾行,发丝却纹丝不动。他瞳仁的颜色与铘君毫无二致,只是头发的颜色似乎要比铘君来的更加金黄。走到二人面前,青年抱拳先是对着水?一鞠躬道。
“参见火蟒王。”
紧接着才是对着铘君施礼“主神。”
按照礼数,铘君是金蟒家族的长辈,又是主神,可水?不知道为何面前的人会明显怠慢了这位族中年纪轻轻就飞升的主神。按理说,铘君这样的身份,举城迎接也不为过。
“王不王的暂且好说,毕竟我们两个家族是姻亲,不必那么多的规矩。”
水?边说边下意识的向着铘君靠了靠,对面的青年不自在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贵干?”
那青年端着礼数,水?是客,可傻子也听得出,青年话中的意思,这本该是主人的铘君,似乎也是客。几句话下来,水?自然是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或许她提议来金蟒家族的领地,是错了。可是铘君贵为九重天主神,他的属地一定众多,为何就答应了自己来这铁铮谷呢……
“也是没什么事儿,我渡劫之后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忘性很大,可是心中就偏偏惦记着祖母与我那阿钏侄儿。不知这许久未见,我那侄儿可学到了些礼数啊?”
青年的表情明显一冷,可是嘴角还是堆着笑意,他知道这两个人对自家主子都不喜欢,说不好就要亲自调教一番,可他却又没有法子把这两个人拦在城门之外,以这两个人其中一个的法力,只要动动手指,整个铁铮谷灰飞烟灭自不在话下。
“妖王说笑,我家主上自然是敬重您这个表叔的。”说着,那青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既是敬重,何不亲自出来迎接,莫不是要我们两个长辈去拜见他吗?”
水?忽然的疾言厉色让对面的青年有些惊慌。他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意再也保持不住。
他的心中难免浮现出四个字。
来者不善。
水?生平最讨厌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故而扬了扬自己的下巴,正要发难,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阿熳,我天上还有事,你去找祖母说明来意,她老人家自会替你安排。”说罢,铘君不等水?回答,一挥袖子,踏云直上九霄,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过家门而不入,铘君这是学大禹吗?
水?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金蟒家族的恩怨,有待纠察。
“那小子还是不出来吗?”
见铘君离去,水?知道自己有“被雷劈脑子不好”做护体,独自面对金蟒家的人也没什么心虚。她转身对着那青年问了一句,那青年想回答又不知该如何说。水?不想为难这个替自己主子出来挡煞的可怜人,故背起手独自向着铁城城门而去。
那足有三丈厚的铁门原本只开了一个小缝供青年出入,水?觉得不顺眼,抬手一挥袖,顿时一阵妖风刮过,大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上的侍卫因此无不东倒西歪,有甚者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扯着嗓子哭喊起来。
“有人闯城啦!”
水?冷笑一声,没错,她现在就是闯城了。看来上一次熳君没有教足了这钏君礼数。
她站在大门之前。看着前面黑洞洞的甬道一波接着一波的燃起火把。
气运丹田就要大喊钏君的名字。
“熳儿!你这渡劫之后竟也是没了规矩吗?”
忽然,一个带着嗔怪与宠爱的声音自那甬道深处传来。水?的一声喊竟然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怼了回去,她向前一看,只见一队人马气势滔天的自城中而来。
她抬起头,看着这铁城之内。目光所及,皆是银色与黑色金属搭建而成的建筑,一道道金属通道四通八达,群妖窜梭其中,忙碌非凡,可是因为她刚才强行开门,震动太大,使得这城中的妖族一个个面色惨白,颇为畏惧的看着她。
面前,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端坐于八抬大轿之上,那轿子纯金打造,四角翘起,骄身镶嵌宝石无数,四面薄纱随风微动,使得骄中雍容老妇的身影若隐若现。
水?虽然没有见过这骄中老人,可是从这老人的排惩对她说话的语气,想来一定是熳君的外祖母了。
她嬉笑着上前对着轿子深深一拜“孙儿给祖母请安。”
骄中老妇轻点了两下骄身,轿夫们便战战兢兢的放下轿子,跟在轿子后头的侍女们恭恭敬敬上前为老妇撩开帘子。
老妇虽然青春不在,可是一双金色眸子分外明亮。从脸型轮廓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她慵懒的倚在身后金丝织就的垫子上,一条蛇尾时不时的晃动,悠闲自得的很。
“你这小子,自从上次与阿钏产生龃龉,竟是再也不登门,我写书信给你,你除了尽显阿谀奉承之词就是送那么一大堆礼物来。你从不知祖母惦记你的心思,当真是好狠的心!”那老妇狠狠的指了指站在面前的水?,脸上却带着十足的欢喜之色。
“祖母恕罪,孙儿这不来给您请罪了吗?”水?轻快的走到老妇的轿子边“而且祖母,孙儿以后,要变成女人呢!”
老妇顿时哑口无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时之间呆在原处一动不动。
不只是老妇,在场的一众人一个个也是瞠目结舌,就连一直端着礼数的青年也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娘?”
全场静的就连头发丝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水?的话就像是一记旱天雷,击中了在铁铮谷这票殚精竭虑活着的金蟒妖,而且是劈得外焦里嫩的那种。
水?心下觉得自己坏了事儿,是不是这样说给这已经不知道寿数几何的老祖宗听这滑天下之大稽的决定,会给这老祖宗气得背过气去。
“你这小畜生……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老妇忽然大笑起来,伸手招呼她道。
“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你快上来,陪祖母说说话!”
无奈,水?只得上骄,面对了老妇。
“你这孩子,虽然一直男相,但是我知道,你啊,生了一副女子的心肠。”
镜夫人拉着水?的手不曾有一刻松开,水?竟是觉得这镜夫人对面前的自己,似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想来真的是太久未见孙儿。
“自那日你教训了阿钏一顿,我以为你就此要与金蟒家族结仇,没有灭了这全族只看你母亲的面子。旁人都道你是这天下最温柔的,可是祖母却知道,你发起狠来,谁也拦不住!”
“祖母说笑了,孙儿怎么敢?”水?有一丝汗颜,不过听这金蟒老祖宗的形容,熳君的性格倒是和自己真的很像。
“你有什么不敢的?现在渡过了九重天劫,堪比上神。只是你刚才那一闹,实在是不好,这样大的动静,若是伤了人可怎么好?更何况这铁城之中还住着你祖母这把老骨头!你在门口这样放肆,可给阿钏留了面子?好歹他现在也是一族之长,他年少不懂事,你这个做表叔的若是不担待,他还能仰仗谁?”
镜夫人一连串的责问使得水?有些不自在,回想刚才的事情,却是自己过分。她长叹一口气,连声陪着不是。
“孙儿啊,”镜夫人最终还是软下了语气,把水?的手握得更紧“祖母活不了多久,只盼着你们这些儿孙一团和气,你该不会连这点都不能满足祖母吧?”
水?咬了咬嘴唇,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镜夫人知道自己孙儿的性格,他若是做不到,绝不会回答。
有时,镜夫人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性格,究竟是死板不知变通,还是正直可爱。
好在现在自己外孙的能耐,只要不是主神,再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祖母。”
水?忽然想起了正事,看着面前的镜夫人道。
“其实孙儿此次来,除了看望您老人家。还有就是想向您求一块儿宝地,修炼突破九重天劫以后新领会的法术……您也知道,若是留在礡凌山,来往祝贺孙儿应付不来。”
“自然,你是我的外孙,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镜夫人笑着道“这铁铮谷依山而建,因为采矿形成的山洞更是无数,你选一处你喜欢的便是。”
镜夫人撒娇一样搂住了老妇的胳膊。听着老妇絮絮叨叨说着那些她不曾经历的往事,虽然水?一副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样子,偶尔还会接茬,可是她的思绪却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场不切实际天马行空的梦,可她却真真实实的感觉到,这场梦,怕是很难醒的了。
代替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妖活在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他的爱恨情仇,家族荣辱都要自己一力承担。那另一个世界的她呢?真的就在那场电梯事故里面香消玉殒了吗?
她的事业,她的亲人,她的朋友,还有她的心头大患……这些都要怎么办?
水?沉沉的叹出一口气去。
随着轿子的颠簸,水?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上升。
回过神,整座轿子竟然是置身于一架庞大的电梯……不,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电力,水?不知道这座机器的发动原理。
她想到了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心下忽然像是空了一大块,恐惧就像毫无预兆喷发而出的火山,再一次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下意识的更加用力抓住了镜夫人的手,镜夫人明显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温度自水?的手掌传来。
“孩子别怕,”镜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和缓慈爱“祖母在呢,你安全了。”
水?忽然怔愣,安全了?
镜夫人指的是,渡过了九重天劫,火熳安全了吗……
她抬起自己烈火颜色的眸子,正巧与镜夫人金黄澄亮的眼睛相对。
镜夫人眸子里的温暖笑意,那只有慈祥长辈看孙儿时才有的包容欢欣让水?有一瞬间竟是想躲在镜夫人的怀中痛哭一场。
镜夫人觉察到了身旁的人有一丝丝的抽泣。她揽着水?的肩膀,不再言语。
自从女儿女婿与大外孙身死,她这个向来活泼开朗的小外孙变得沉默寡言。那个曾在山涧里为她摘下最娇艳的野牡丹,在她的画轴上画下最栩栩如生的蝴蝶的小外孙,从那一刻开始,变成了做事妥帖,温文尔雅的妖族首领。
阿熳,本该是个女儿。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好在身为蟒妖族,还有选择自己性别的权利。
镜夫人的居所在整个铁铮谷的最高处。屋子里的布置要比火蟒的住处更为华丽。
五彩缤纷的矿石被能工巧匠打造出不同的摆设,堆满了镜夫人的大厅。
水?在一盏青铜博山炉前站下,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祖母。”水?站直了身子,指了指面前的博山炉“孙儿想向您讨要这香炉。”
“拿去便是了。”镜夫人头也不抬,她倚在软垫上,手中正剥着一个橙黄的橘子。
虽然觉得蟒蛇精吃橘子是个奇怪的事情,可是水?似乎更在意面前的博山炉。
因何在意,水?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博山炉就应该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你多久……会见到铘那孩子……”镜夫人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虽然是向着水?问话,可是眼睛却看着手边的一串七彩流光珍珠,眼中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经常。”水?脱口而出,估计那铘君与熳君,亲密的很。
镜夫人冷笑了一下,并不继续问。她把剥了一半的橘子随手扔在了案几上,看向了自己洞府的墙壁。
铘君是镜夫人的亲孙子,却也是这铁铮谷的耻辱。
下贱坯子生的低贱杂种,竟有福气飞升成主神。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是他祖母的身份,现在她看见铘君,也是要恭恭敬敬下跪磕头的。
“现如今你也是可以飞升的了,不想着与你那表哥做个伴?”
水?听着镜夫人略有古怪的问话,心下也没有想太多。
她背着手站直了身子说“祖母,孙儿浑身不自在,不知祖母能否现在就为孙儿安排一处清净地?”
镜夫人的嘴角不自觉的尴尬一笑,对着身边资历比较老的侍女说了几句,就让这名侍女引着水?去了一处洞穴。
临走时老侍女说此地曾经挖出过一枚罕见的灵石,故而留下的这矿洞,自然灵气逼人,修行最好。
“阿肯宝石?”水?心下想起自己最爱的电影,忍不住暗笑了几声。
水?出关之时,恰巧是午夜。金蟒的作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此刻,正是铁铮谷最为安静的时刻。
她回身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矿道,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矿道,大概再也没有办法让别人修炼闭关了吧?
半个月没有出来见人,水?觉得还是挺闷的,她站在洞外,恰巧月华透过铁墙上的窗子倾泻在她的身上,她忍不住伸了一个极为夸张的懒腰。看着窗外的景色,微微上扬了嘴角。
“妈的,也不知道这烫手的山芋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妖王?真的这么神奇还需要狗屁的庇护啊?”
忽的,甬道深处传来了一声咒骂,那声音带着醉意,言语之中尽是不满与轻蔑。
“都说他性子沉静彬彬有礼,是个君子。我从小就看不上他!娘们唧唧也有半分男子的样子!我怎么会和他攀亲?还有那杂种,到底是有什么颜面回来,当初也不过是给我爹提鞋罢了,下贱胚子!”
紧接着,便是一阵“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那声音的主人大概不知道,此时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就连灰尘落地亦可闻,他这样扯着嗓子乱嚷嚷,在空荡荡的甬道里,不知道把自己的声音放大了多少倍。
“也不知道是谁在大放厥词。”
水?暗想,忍不住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刚想过去看看,却不想又有另外一个声音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