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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八年前的一个夜晚,医院妇产科的大门外狂风呼啸,枯枝凋零,凛冽中略带着一丝凄美。路旁闪烁不定的灯光下,凭空出现一个人影,憧憧飘摇,看似已然虚弱之极。
月色朦胧,就连星星的微光都是如此微弱,惨淡苍穹下方才看透,人影属于这位身着玄衣的少年,披散的青丝随风摇曳,宽大绣袍下露出他骨感之姿,在他的身边布满了魑魅魍魉鬼魂幽灵,伴着一旁阴冷邪魅的风一同嚎叫着,仿佛就要撕裂震碎整片夜色。
这里,声浅影深,而他的视觉细细溃动逐渐模糊,目不转睛盯着远处医院产房的大门,干涸抿紧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阿玉……我想你了。”
“是个男孩!”
突然,产房内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划破长空,响彻萦绕在罗殊途的心扉,猛地凌顶于半空,掀起气流巨浪滔天,振奋一笑,大喊道:“是阿玉!”
这个孩子,水灵可爱,五官清秀均匀,白里透红的皮肤就像是温润的白玉,他就是上天赐予张家的一块天然的雕饰品。
张盛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孩子真的太干净了,不染纤尘,就是看一眼都觉得是在糟蹋这天赐的神物。
孩子就被外面的众人短暂看了一眼,却因为太过瘦小被护士抱走进了保温箱。实在说,这孩子也并不是很瘦小,可就是太过干净了,尚不适应污浊的尘世,啼哭个不停,不得不被护士抱走时刻监护着。
张盛还沉浸在老年得子的喜悦当中,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每分每秒都是在接受他人的祝福,摸索着下巴深思熟虑,自言自语道:“该叫他什么呢?可一定要给他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刚才抱走孩子的护士,半跪在地上,着急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带着哭腔朝着廊道的张盛喊道:“张总"子被人偷走了!”
“什么!怎么会!怎么会偷走呢!”张盛听闻孩子被偷走的事情,吓得目瞪口呆,脖颈儿发硬,眼神儿发直,愣了半刻,仿佛被五雷轰顶了一般,嘴唇颇抖,失音麻木了。
骤然,窗外飞过一片黑影,在张盛的眼前闪过。
“都让开!”一把年纪的张盛推开众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医院的过道之中,跟踪黑影来至无人的地方,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猛然间腾空跃起,于月影下划过一道完美无缺的弧度,飞至半空,跟着一路不知飞了多少公里,居然来到了漳南百鬼崖。
“喔?你是灵人?”少年看着张盛跟了过来,轻视鄙夷中稍微还略带些惊讶。抱着怀中的孩子,站在怖尸窟的石阶上俯视着眼下这个气得跳脚的老头,轻蔑冷笑道:“能跟上本老祖的,你还有点本事。”
“把孩子还我……”张盛眉毛颇动,吹扬着胡须,势必要和少年决一死战。
“孩子?怎么会是你的!阿玉陪伴了我百年!怎么会是你的!”少年轻蔑的表情骤然大变,霎时怒发冲冠,眼神中闪烁着无法熄灭的怒火,瞳仁可怕地抽缩着。他的愤怒惊起身后百鬼丧胆,蝙蝠愁眉。
“我不管你是谁!就算你是玄冥祖师!也请你看清楚了,这是个孩子,不是你口中的白玉!”
罗沐阳低眉慈爱望了一眼手中的孩子,不知为何,这个啼哭不停的婴儿只有在罗沐阳的怀里才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逸,比在母胎羊水中都安稳,他并没有感受到罗沐阳一丝一毫的威胁,反倒是回到了自己曾经沉睡百年的故乡,被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所拥抱着。
只在此刻,他才会睡得如此熟稔,甜美梦中还会咿呀笑出几声。罗沐阳被眼前的小生命吓了一跳,像刚从美梦中被惊醒似的,目光从遥远的回忆中摸索过来,怔怔说道:“他……居然有生命……有气息……”
“对……他是个孩子……是我的孩子……现在……慢慢的……交到我手里。”张盛一步步靠近罗沐阳,有一步步引导着罗沐阳将孩子还给他。
罗沐阳顿然醒悟,一掌戾气将眼前的张盛推出十里开外,朝着他愤怒大吼:“就算是孩子!他始终是我的阿玉!想从本老祖手里抢走,没门!”
张盛被蝙蝠死死覆盖在岩石之上,全身血脉喷张在枯瘦的脸颊之上,眼睛如黑暗中的夜猫一般锃亮,挣扎着朝着罗沐阳呐喊道:“抢孩子?你不就是要钱吗!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只要把孩子给我!我什么都愿意!”
罗沐阳迟疑了一会儿,散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蝙蝠,将张盛放了下来,问道:“区区凡夫俗子,是谁给你的灵气?”
张盛无力跪倒在地,擦着嘴角鲜血,满脸平静回答道:“在下,玄清门,长源。”
“玄清门?长清长源……呵,你们可真是清源君的好徒孙呢……”罗沐阳俊魅孤傲望着天边一颗启明星悱恻许久,又转过来朝着怀中的婴儿傻笑。
长清长源,这名字也自然是为了纪念祖天师韩尚景清源君而起的。是玄清门第三代弟子,当年号称玄清碧玉,可是就在四十年前,长源道长突然消失不见,或说还俗入世,或说病死羽化,江湖上流传说法不一,也无人所知长源到底去了哪里,而掌门人的位子也自然落入身为师兄的长清道长手中。
可又万万没想到,张盛就是张长源,玄清掌门长清道长的师弟,自从二十岁还俗下山创业至今,隐姓埋名了将近有四十年,就是到死,都没有暴露自己玄清门弟子的身份。若不是张怀玉询魂,估计长源道长的身份将被永久湮没在历史红尘中,成为世上从没出现过的人。
“是你们玄清的人太逊呢?还是说是玄冥的法力太强?”罗沐阳慵懒坐在石阶之上,温柔哄着怀中的孩子安稳入睡。
“孩子,我劝你一句,回头是岸,莫要学那玄冥祖师修邪道,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行啊!可以啊,我可以不修鬼道,也可以把孩子还给你,不过,你要帮我办个事情。”
“什么?”
“帮我做掉程家所有人。”罗沐阳的眼眸中绽放着子夜寒星,犀利冷酷,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就能撕裂整片黑暗的天空。
“程!六门!你要我帮你屠杀程门!”张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条件太过意外和突然。
“没错,我还要你为我做事,六门中人,一个不留!”
“六门分布各地,深居简出,怎么会和你一个小毛孩子有深仇大恨?玄冥祖师尚被封印,你的邪冥邪术又是哪里学来的?你,到底是谁!”
“等你做完了我要你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告诉你。”
罗沐阳明明有能力挨个击破六门,可他并没有这么干,这第一,便是因为自己刚冲破封印,保命的青时玉又不在身边,灵元受损,法力也还未完全恢复,只能勉强使用出一成的功力,不过就这一成功力,就已经把玄清门大名鼎鼎的长源道长打得如此狼狈,可想他若是重回百年前,那必是能将神州搅得翻天覆地;这第二,就是想看着玄清门的弟子和六门自相残杀,让玄清门弟子手上沾满六门中人的血,一定很刺激快意吧。
“做吗?”
“为了……孩子……我,做!”
此刻张盛的心脏停止了一下,慢慢捋过花白的胡子,而后,便是一场盛世屠杀,也就在程归一被杨家阿爹带走后不久,程家村被张盛的一把火彻底化为了废墟灰烬,封闭的小村庄中,纵兵屠掠,十日封刀,没有一个人能或者走出去,除了被抛弃的程归一,程门的人一个都没留下。这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也就是张怀玉开头见到的场景,屠杀程门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自己的父亲,更是玄清碧玉中的长源道长。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玄冥祖师,罗阴。”
罗沐阳将拳头捏红攥紧,怒目环顾眼前火场中一只只逃命呼号的蝼蚁,引摄天雷爆发出一道闪电,冷笑道:“谁让这群厚颜无耻的小贼,偷了我的青时玉呢……”
南山经南次二经有载:又东五百里,曰成山,四方而三坛,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左丹右上隹右下又。外门内豕水出焉,而南流注于上虎头下乎勺,其中多黄金。
青时玉,秋水为神白玉为骨,便是成山中一块最通灵性的玉石,原本便是属于罗家,至罗阴手中,又经历一番波折,遗落凡间,幻化成了人形,也就是现在的张怀玉。
这青时玉本来就是罗阴父亲罗忠义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罗阴自然将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珍贵重要,就是被打落下百鬼崖血炼成三教玄冥邪道,也是因为有了青时玉的保护方才没有走火入魔,也因为青时玉,使罗阴即使是修炼邪道鬼术,亦能飞升封神。
可惜,程家人贪得无厌,冒着危险找到了百鬼崖玄冥观中那块青时玉,将它偷了出去,也正因为此事,罗沐阳一怒之下冲破汉归印的封印,重现人间,可是等他寻到青时玉的时候,却发现青时玉因为过于精修的灵性投入凡尘早已幻化成肉体凡胎,进了张盛夫人的肚子,诞下了张怀玉。
还来不及惩罚这群本性贪婪的程家人,罗沐阳马不停蹄寻到了金陵城,静等张怀玉的诞生。
可是后来,罗沐阳并没有执意要屠尽六门中人,他只是惩罚了程门,对于过去的事情,过去一切的仇恨,他早已放下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在崇康大屠杀中失去的亲人,还有胸口那块贴肉佩戴的青时玉,这是他唯独不可触逆的禁忌和伤痛。若是谁敢揭开这块腐肉之下的伤疤,他必要这群无知的人类付出代价,生不如死!
十八岁模样的罗沐阳懂事的让人心疼,事后,将张怀玉还给了张盛,在把孩子还给张盛的片刻,怀中的婴儿哭得格外大声,死死抓住罗阴的衣领迟迟不肯放手……
“老祖,给孩子赐个名字吧……”
一拢玄衣之下,罗阴低垂着一双如朝露般清澈的眼睛,沉静在和孩子的二人世界里,眨动着长而微卷的睫毛,嘴角挂出一抹世家公子温文儒雅的微笑,“玉……吾怀玉……便叫,张怀玉吧。”
“张怀玉……好名字啊!”
“阿玉!阿玉!”
罗阴粉嫩一般的唇轻轻吻在襁褓中张怀玉的额头上,逗得他咯咯傻笑。
“殊途,我在……”十八岁的张怀玉就站在罗沐阳的身后,婉然回答着罗沐阳,只可惜罗沐阳并没有看见他,更听不到张怀玉十八年后的回答,张怀玉忍不住从身后将眼前罗沐阳的幻影紧紧抱住,以同样的温柔轻吻幻影的脸庞,这海枯石烂的一吻,便是永恒,痴痴傻笑道:“原来……我们十八年前就见过面了啊……”张怀玉含羞腼腆一笑,温柔似水。
而后,罗沐阳独自一人孤零零生活在百鬼崖十八载,和残魂恶鬼作伴,吃蝙蝠饮甘露,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在这十八年中,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阿玉!你还记得我嘛!”
“记得……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