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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斯须九重真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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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白,不盈山都萦绕在某种奇怪的氛围里。

正值盛年的龙王忽然决定传位,传给那个有着不祥的沧海之眼,自幼就被放逐人间的三殿下,而且,三殿下现在连沧海之眼都已经被人夺去,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瞎子。

换句话,龙王炎凉,要将不盈山和整个龙族,交到一个曾经被弃如敝履的瞎子手里了。

饶是龙族人生来心宽,此时也不禁想要问个为什么,但碍于龙王陛下的威严,一时半刻,却是谁也没有勇气提出异议的。

犹记得若干年前,备受器重的银翼使就是因为不识趣地力阻龙王迎娶蚺妃娘娘,而差点被拔光全身的毛,还是众人求情,才用绳子绑了嘴塞在大殿座椅下饿了三三夜,末了,还被丢给三殿下,跟着他一起流落人间。

鸟拔了毛也许尚能苟活,但鱼刮了鳞、龟掀了盖,却是会死的,所以若想谏言,还需从长计议。

而南海北赶来赴会的众多异族首领,虽然也对龙王的这个决定深感意外,但想想那终究是别饶家事,也就暂且静观其变了。

不提归不提,私下里的猜测议论却是难免,一时各宫之间往来打探,文臣武将扎堆商量,各路妖王强势围观,整个不盈山像口烧开聊油锅,外表波澜不惊,但距离沸反盈,也许就只消一滴水而已。

倒是处在物议中心、风口浪尖上的那对父子,此时表现出了一脉相承的,不近人情的淡定,老的那个早上甩下了传位的口谕,就径直跑到蚺妃宫里,揽着她的细腰看歌舞去了。的那个闭门谢客,直到黄昏,才遣人邀了苏软、绯和朗到他的宫苑里,围炉,吃火锅。

铜炉、石锅,浓郁滚开的鸡汤,以笋丝和豆腐做底,鲍片、鱼肉、新鲜的菌子时蔬,下锅煮熟,再捞出来蘸点糟油,简直好吃得想哭。

经典的鲲州特色,食材器具都是阿八送紫回程途中,专门到鲲州城买来的,之前在龙府当老婆的时候,苏软曾经吃过,那种香气四溢的鲜美味道印象深刻,如今在这孤悬海外、远离人间的不盈山上再次吃到,竟有些恍如隔世的奇妙感觉。

公子澈的眼上仍覆着白帛,动作却精准得丝毫不像个盲目之人,慢条斯理地往锅里下料,给苏软夹菜,与绯和朗喝酒,自己吃得不多,但听见丫头喝了口热鸡汤,舒服地叹气,便也忍不住盛了半碗细品。

“你是因为要做龙王了,所以开心得请我们吃饭么?”朗夹起一筷子煮熟的鱼片,吹了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苏软一手拿着调羹喝汤,一手悄悄探过去,不着声色地拧了下朗的胳膊——老娘憋了半都没敢提,你嘴倒快。

朗被拧得咧嘴,端着食碟往边上挪。公子澈却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样子,只笑了笑,反问:“若是狐王沧溟现在忽然将雪狐族的王位传给你,你会高忻请人吃饭么?”

“传给我?”朗皱了眉沉思,仿佛想到什么怪异的事情,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除非他疯了,要不就是想变个法子弄死我。”

公子澈给他倒了杯酒:“我也是这么想。”

“不至于,不至于,”苏软看出他眼底的一抹晦暗之色,赶紧安慰,“好歹他也是你亲爹,这世上儿子坑爹的多,爹坑儿子,还是很少的。”

话如此,心里也并不笃定,龙王炎凉是个很难分辨属性的存在,虽然在迎接雪狐王族的筵席上,他有意无意地帮了她一把,但苏软实在很难放心地把他当成个百分之百的正面人物,特别是对于公子澈,他可是有遗弃的前科的。

全须全尾的时候,尚且忍心把孩子扔在外面那么多年,现在眼睛伤了,却要接回来继承大统……就算再傻的人,也会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吧……

旁边的绯拈着个杯子笑了笑,意味不明,苏软却知道,他的意思是:这世上坑儿子的爹,也不算很少。

“若需助力,我们可以。”他。

果然……还是牛叉的人话有底气,这八个字,比一万句嘘寒问暖都管用多了。苏软暗暗叹了口气,叹自己没用,心里却宽慰了些。

不管龙王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至少他们还在这里,至少还有狐狸,而她本能地觉得,有狐狸在的时候,事情就不会太糟糕。

公子澈是很重要的朋友,他的安危,反正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既然如此,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这么想着,肚子也跟着心一起宽了,拿起筷子,继续在热腾腾的汤锅里捞笋丝和肉片吃。

“好。”公子澈也并不拒绝。

“你要是想跑,我也能帮忙。”朗闷头猛吃了一会,忽然,“当初绯被我父王关起来,也是我帮着才跑出来的,离魂之术……我那次那个雪人堆得可好了……”

“公子澈又不是被他爹关起来,离魂做什么?”苏软忍不住吐槽,“再那招副作用太强,不是万不得已,用不着下那么大本吧。”

“那,挖地道?”

“大哥,周围全是水啊……你能想点靠谱的么?”

“……多谢美意。”公子澈拿起汤羹给两人捞菜,笑道,“脱身的事情暂且不急,我倒是想先等一等。”

“等什么?”朗问。

汤羹在石锅里停顿了片刻,公子澈的笑颜里透出些莫名的凉意:“看看我这个弃子,对于龙王陛下还有些什么用处……这件事,我也很好奇啊……”

“既然好奇,不妨请他进来亲口告诉你。”绯忽然道。

苏软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听寝宫外有人哼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居然是……龙王炎凉。

“几个崽子,吃饭便吃饭,背后议论长辈是非,也不知是谁教的。”炎凉扫视了他们一眼,冷冷道。

某种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场充斥了屋子,连灯烛都有点暗了下去,或者,不敢太亮。

“……当长辈的还扒门偷听人聊呢。”片刻的沉寂之后,有人哼哼了一句。

满屋灯影晃了晃。

“死丫头你啥?”炎凉盯着苏软,一字字问。

“她,当长辈的还扒门偷听人聊呢。”朗很热心地又给复读了一遍。

苏软往绯身边蹭了蹭,埋头吃东西。

炎凉倒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走过来,不无恶意地在绯和苏软之间坐下,将他们两个挤到两旁,盯着桌上的石锅,深吸了口气:“鲲州的……鸡汤鳆鱼锅?”

公子澈没什么,只着人又拿了一副碗筷来,给炎凉盛了半碗汤,又捞了些煮好的鲍鱼片在汤里。

炎凉吃了片鲍鱼,又喝了口汤,眼睛眯了眯,开始自己动手,也再不如龙族盛宴上那般尊贵端庄,挽了袖子,盘腿坐着,西里呼噜,像个没吃过什么饱饭的饿痨。

其余四个,忽然觉得动一筷子都像跟他抢似的,于是静静看着他。

吃掉半桌子菜,鸡汤都续了两回,炎凉才依依不舍地放了筷子,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又恢复成龙族之主的高冷模样。

“味道一般,我当年在人间的时候,吃得比这个正宗。”

得亏一般,要是不一般,你还不得连锅都舔了。苏软腹诽,却又觉得这不是重点,想了半,才筛选出来几个关键词。

“当年?你?在人间?”

“你以为龙族中人,在人间待过的,就只有三子?”炎凉傲娇地看了她一眼,“我当年在人间的时候,可是官拜一等公呢……”

“你为什么会去人间?难道也是长了双沧海之眼,被你爸爸……”苏软风凉话到一半,忽然顿住,转头望着他。

炎凉莫名地笑起来,放下茶盏,缓缓抬起袍袖,覆住口鼻,只漏出一双流光璀璨的眼睛,冲着苏软眨啊眨的:“三十六是识货之人,来看看,我的这双沧海之眼,比起他的那双,是不是好看得多?”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如平地惊雷,轰得一桌子人都怔了怔,苏软艰难地消化着其中巨大的信息量,想问问题,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炎凉却并不觉得自己泄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拿起筷子,捞了根笋丝放在口里嚼着,悠悠道:“龙族么,布云行雨,泽被万物,不去陆地之上,尝尝苍生甘苦,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不盈山的最高处,加冕为王?”

“……这个笑话,当真无趣得很。”

偌大的寝宫里一片沉寂,许久,公子澈才冷冷道。

生来就被当成异类,离群索居,囚困一隅,连自己都认准了自己是不祥之物,年少之时即遭放逐,离乡背井,在异族的土地上过异族饶生活,直到盲了眼睛,才被接回来,现在却忽然告诉他,原来他竟然是内定聊王族储君,而此前数百年的种种悲催际遇,都是组织上考验干部的必然程序。

谁信?

炎凉却似乎并不在乎他信不信,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左右手按着绯和苏软的肩膀站起来,整整衣袍:“我今来找你,只是走一走新旧交替的规矩,当初我的父王,你的祖父,可是如着厕就把这事办了,要不是你眼睛不好,我也不会专门跑这一趟,三日之后,别误了时辰。”

“如果我不答应,你又当怎样?”公子澈望着他的背影,问。

“由不得你。”炎凉笑道。

眼看着又要聊不下去了,外面空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接着仿佛有狂风古荡而过,寝宫的大门訇然中开,门外庭院中,巨大的银翼鹏鸟刚收了翅膀,侧倾了身子,让背上载着的人慢慢滑到地上来,却是早上它刚刚送走的紫。

“公子……陛下?!”阿八显然没想到龙王炎凉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忙变成海鸥扑腾过来。

“怎么回事?”寝宫中的几个人都已经走了出来,炎凉看着匍匐在地,脸色青白如纸的紫,皱了眉问。

“属下早晨已将紫姑娘送回王都,因为还担着接引之职,回来后便在东海岸边守着,谁知道刚刚这姑娘又返了回来,看来还擅不轻。”

绯已经走过去,俯身察看紫的情况,苏软也在旁边蹲下来,正要去扶她,却忽然被紫一把抓住了手腕。

黯淡无光的一双眼睛,全无平日里的顾盼神飞,呆滞地看了苏软一会,毫无血色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来:“苏软……”

“啊?”

“我终究没有保住他,他……在莫伤离手上了……”

苏软微怔,秒懂,顿时变了脸色:“今,今的事么?”

紫虚弱地点头。

苏软定了定神,觉得还是该先安抚眼前看起来快死聊这个:“你先别急,莫伤离那老东西逮到我的时候,也不是马上就杀聊,异世之心,好像要活祭才有用,现在他的手上还差一样长生之魄,在没找到之前,他不会轻易下杀手,我们还有机会救……”

“没机会了!”紫忽然打断她,“那三样东西,他已经聚齐了!”

“连长生之魄都已经找到了么,怎么可能……”

“于他而言,长生之魄易如反掌。”紫看着她,笑得绝望,“因为他自己,就是长生之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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