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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大宋咸平二十一年尔。”
——《宋史.卷七.本纪第七.惠帝二》
这是史官对于咸平二十一年史记开头的第一句话,时光兜兜转转,咸平二十一年早已到来,然当世之人丝毫未觉今年与往年有何不同,太阳照常东升西落,人依旧食五谷杂粮,畜生依旧不通人语。
“小姐,小姐,萧大人来了。”京都当朝第一皇商刘择业家,一位着云燕细锦衣梳十字垂髫髻的妙龄女子打从回廊那头叫喊到这头,待终于掀帘进屋之时得来一声喝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萧大人来便来了,嚷的满天下人都知道作甚么?”这妙龄女子被这样喝斥依旧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然后乖乖同另一着绿衣的女子站在一旁。
因了两人皆是十字垂髫髻,便知这两人都是丫鬟,可是再看那身衣裳,那便是寻常官家小姐都比不上的好料子,若是出门有那不长眼的,定是要跟着这两位叫小姐主子的,可见这第一皇商家当真是富可敌国,连个丫鬟都摆的是小门户主子的谱,两位丫鬟先前叫嚷的那个唤緑萼,另一位着绿衣眉眼细致娴静温和的这个唤绿竹,皆是刘家外孙穆清的贴身丫鬟。自然,方才出声斥责緑萼的这位便是主子穆清了。
偌大的屋子,被水晶帘子隔开了内室与外室,隔着重重次间和帘子,内室的摆设看不很清楚,然北次间却是看得分明。只见次间北设楠木包镶床一张,上铺红白毡两块,红猩猩毡一块,腾凉席一领。香色锻边黄地红花毡一块,石青锻边红锦缎坐褥靠背迎手一份,紫檀嵌玉如意一柄,添漆痰盒一件。间内设左右炕桌一件,左岸上设官釉铜镶口纸槌瓷器一件,附紫檀座,墨一匣。右案设竹笔筒一件,附紫檀座,内插紫檀嵌玉如意一柄,笔二枝,扇一柄。汉白玉水盛一件,青玉砚一方,青花白玉兽耳吉利瓶一件。单看这次间,随手拿出哪一个小玩意儿都够寻常百姓家全家开销好几十年,可是这些在刘家是连下人们都看惯的玩意儿,不知这家里其他地方的摆件事儿是否都如此间这般,可是这屋子里的摆设怕是豪奢了些,比之宫里的摆设都是一点都不逊色的。
此时,窗旁几前正执笔练字的女子身量修长,通身沉静,因了低头凝神勾最后一笔,这便是一个绝好的角度,从上往下看这女子,满头乌发浓厚黑密,用那银凤镂花长簪并金累丝托镶茄形坠角儿绾着头发,着一身儿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眉若远山,因垂了眼看纸张,于是那眼睛就看不很清楚,只看见眼睫长而密,鼻梁直挺秀气中透着倔强,嘴唇菱红而小巧,光是抿唇角旁侧就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肌肤莹白透亮,下巴秀丽,不很小巧尖秀,但是配着那张脸蛋却是恰到好处。衣领处露出来一截脖颈,修长匀称丰盈透亮,肩膀仿若刀裁一样端直,执笔的素手纤长秀美,露出一截皓腕软玉一般,就只粗粗这么一眼,怕这女子是有倾人城池的姿色。然说女子便是稍稍说大了她的年岁,看头饰皆是刚及笄的模样,怕是这女子及笄不久,按当朝律法规定,女子及笄那便是成年了,嫁人,生子,及笄开始。
等这女子终于勾好了最后一笔,抬眼先是看了窗外,后才转身向着两个丫鬟,这才看清了这女子全貌。两只眼睛沉黒透亮,比寻常人眼睛更黑亮,然细细看那眼睛,内里像是一团古井样,一眼望不到底。明明是杏核眼的形状,可是不知怎的总有种看凤眼的感觉,凤眼总是给人凌厉之感,莫不是这女子小小年纪就有给人凌厉害怕之感。可是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不知怎的,旁人见了这女子说话总会端庄几分,像是在女子跟前说话轻浮犯了大错一样。似乎这女子给人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端庄么,有的,是富贵气么,也有的,是凌然么,像是也有的,可是除却了这些,竟然也是有温和的,种种气息混杂在一起,旁的人也说不清楚这女子到底是给人何种感觉,只是莫名的给人一点复杂的压迫感,若是宫里久经风雨的老人儿们看见,初一见面总是会惊诧一通,这女子周身的气质总是有种熟悉感,像是在这宫里生活许久才有的气息,怎的像是万岁爷!
这女子是谁,正是十年前的萧蓁,十年后的刘穆清亦或是萧穆清。
短短十年,萧蓁再也不是萧蓁,现在的她叫穆清,十年恍然一梦,梦里她学的是驭人术,学的是如何识人辨人用人,学的是兵法权术,男儿该学的她学,男儿不该学的她也学,她也学女红,也读诗书,也读《女诫》、《女训》,也弹琴,也作画,于是一晃,十年就在这每天的忙忙碌碌中过去了,过的离弦箭一样的飞快。亲近之人谁也没有感觉到萧蓁在变化,可是谁都能在十年之后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变化,十年,蓁儿成了穆清。
“净手吧。”淡淡开口,声音清淡,只是尾音带着点小女孩儿娇软,于是光听声音就不那么刚硬惹人烦又不那么绵软没骨头。
边儿上的两个丫鬟连忙动起来,都是熟练有素的,罗香盆里早就兑好了温水,边儿上的帕子也是洁净柔软的,穆清方才在写字,可是手上竟是一点点墨汁都没沾到,只是觉的到底父亲要来,于是收拾了一番,就出门赶着去前院了。
刘家家大业大,其他没有,银子是有的,于是这家里修健的也是亭台楼阁,假山曲水,檐宇廊回,层层折折,穆清的院子是在整个刘家最后面,到前院待客的地方有好一段距离,心里念着父亲好久未曾来过,穆清的脚步就稍稍加紧了些,只是到底是从宫里请出的嬷嬷教养过的,就算是紧了几步走路,穆清的裙摆依旧纹丝不动,腰肢摆动间脊背是挺直的。
待稍微带了些细汗的进了前厅,就见檀木桌两旁一边坐着外公刘择业,另一边坐着父亲萧铎。因了在刘府这么些年,穆清早就唤刘择业外公了,刘家的长辈们该唤什么也是像个真正的刘家人一样唤,只是在没人的时候依旧唤萧铎父亲。
进了前厅,果然见厅里的下人们都已经下去了,穆清走进去端庄向刘择业行了礼,又转身向萧铎行了礼,出声唤父亲。
萧铎看着小女儿出落成如今的样子,总觉得陌生的很,有些时日没来了,蓁儿又是另一个模样,萧铎不错眼的看了半天,心话小孩儿几乎就是一天一个模样。萧铎在穆清一两岁的时候希冀着他的小女儿以后不要有多大的出息,健康活泼就好,到如今看见穆清,萧铎总会在暗地里伤心一把,穆清是健康的,但是不很活泼,比同年龄的孩子老成许多。随后就是长长叹气,也是啊,那样被教导一番,哪里还能保持幼时的活泼呢。
自打萧蓁接了圣旨的那天起,她就不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小女孩儿了,她是皇子妃,有可能还要母仪天下。若是这样的女孩儿再让她无忧无虑的长至出嫁,那边不是对她好,那是害她。萧铎深知皇家媳妇的艰辛,若是四皇子没能继承大统,那要在侧妃通房丫鬟之上将当家主母的位置做的稳当,没些手段自是不行。倘若四皇子承蒙天佑,真的作了皇帝,那萧蓁以后便是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掌管六宫,不知世事儿,不懂驭人,那简直是等着遭灭顶之灾。
于是萧铎和刘公商量,稍稍动了些手段,私下除去皇宫派来的嬷嬷之外,又请了许多教习先生,于是萧蓁便是真正成了如今的模样,性子沉静,只是秉性里多少带了些活泼气息,于是萧铎便时常能从穆清的眼睛里看到闪烁着好奇的活泼神色,于是就稍稍有了些许安慰,想着这样的教导没能改了孩子的秉性,这尚且可以不让他那么难受。
穆清待所有人都温和,但是对有些人是保持了距离的温和,亲近之人便是真真亲近,萧铎偶尔看见母亲和前院儿的洒扫大妈含笑行礼,想着至少女儿还有点良善气,于是想着这样就很好了,为了活命,没了人气,这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好在穆清还不至于失了人性。
这会子穆清问了好,垂首站在一旁,听外公和父亲谈些朝堂内外的琐事,及至萧铎突然说道“过两天就是太后七十寿辰了,宫里娘娘着人传了口信,说是太后念叨了你好些天,你收拾了东西,明日便进宫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去吧。”
穆清乖乖应了是,心下倒是稍稍有点高兴,
随后穆清问了家里兄长母亲的近况,和父亲又说了些话,萧铎便告退了,穆清领着丫鬟回了自己院子,太后的寿辰她是知道的,早早准备了寿礼,这个时候提前进宫倒也不会仓促,遂就安心睡下了,等二日,宫里果然来人接穆清进宫,穆清领了绿竹緑萼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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