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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南北纵横,跑了很远很远,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阿木尔总是能在日落前找到我,然后说——其其,回家了。
夕阳西下,有时候影子在前,有时候影子在后,两个影子越拉越长,直至融入苍茫夜色。
那年,我十二岁。
那年,娜仁托娅姐姐拒绝了部落里一个青年的求婚。
在篝火盛宴中,被火光映红了脸庞的他送给她长剑,她退了一步,轻轻摇了摇头。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但不包括阿木尔。阿木尔没有说话,看着跳动的火焰,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
草原上,十六岁的男子早已成年,十六岁的女子,也不年轻了。
那时候很多事我仍不明白,甚至怎么去问也不知道。
有一天,在图尔佳西北部,我看到了漫山遍野蓝色的花朵。
风一吹,吹皱了一潭湖水。
好漂亮……
我下马,一步一步走向花海的中央,直至有了种被淹没的感觉。
——孩子,你在做什么?
远远地,一个人对我喊道。
——这是什么花?
我大声问她,声音乘着风儿飞过花海。
——这是百日红。
她回答。
走近了,我才看清她的脸。
那是一个将苍老写在了脸上的女人,而她眼里的沧桑更甚。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我问。
她点点头。
——这些花是您种的么?
她点点头。
那是个寂寞悲伤的女人,在那个下午,她诉说着,我倾听着。
——他曾经问我,为什么蓝色的花却叫做‘百日红’。
——我告诉他,因为‘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这种花的花期只有百日,凋谢之后,再无第二春。人的一生也是如此……
——他说,他会一生一世爱我、照顾我。待乾坤事了,我们一起回图尔佳,一生花前酒间老。
——他让我等他。我等了,四十年了……
——这已经是第四十次的花开,我却再也等不到他的归来。
她的眼里盛满了哀伤,却再也流不出眼泪。
我的心脏钝钝地痛着,说不清原因。
——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你没有去找他吗?
她沉默着,说,有人来了,是来找你的吗?
我怔了怔,果然听到了马蹄声。
为什么,阿木尔总是能找到我呢?
——其其,回家了。
他轻声说。
我站了起来。
小白在花海的另一头漫步,亲热地蹭着枣红马的脖子。
——你下次来的时候,我再把故事说完。
女人这样说着,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小帐篷。
我却想不到,下一次相见,是在很多年以后。
部落之间的开始了长达三年的争战,为了水源,为了牲畜,为了女人。白达尔的骑兵来势汹汹,如狂风暴雪席卷了大半个草原。
我不喜欢那些白达尔的人,因为他们眼里总是闪烁着贪婪与凶狠。
为了保卫家园,阿木尔带着青年们英勇抗战。
每一次出征,女人们都在帐篷里向昆仑神祈祷,祈祷着男人们平安归来。我疑惑着:白达尔的女子也这样向昆仑神祈祷,昆仑神会听到谁的祈祷呢?
第二年秋天的时候,爷爷派去西凰求援的人带回来了好消息。
西凰王廷将会派出他们最神勇的将军,带领无坚不摧的骑兵团,帮助图尔佳解除白达尔的威胁。
后来的一个月里,美丽的女子们被集中到了一起,选出了七名能歌善舞者,被悉心教导西凰礼仪。娜仁托娅姐姐说,她们将会被送往西凰,服侍尊贵的西凰王公。
娜仁托娅姐姐的眼里略带伤感,她说,男子战死沙场,女子受辱他国,世间欢乐虽有不长久,草原上的人心并不如头顶的蓝天那么清澈美丽。
她是图尔佳最美丽的女子之一,却因为年纪偏大而侥幸逃过甄选。
娜仁托娅姐姐已经十九岁了,部落里十九岁的女子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也十五岁了,两年征战,我被保护在最温暖的中心,偶尔我会想起那个苍老的女人和她的百日红,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些花儿是否依然美丽。
图尔佳的姑娘如花儿一样美丽,现在的她们仍不解沧桑。我在一旁看着她们学礼仪、舞蹈、歌唱。草原上的歌声嘹亮清越,姑娘们唱着古老的曲子,远远地,青年们高声回应。
我策马跑到最近的小山坡上,看着脚下绵延无尽的土地,在这个季节里渐渐枯萎黄去。
再过半个月,寒风带雪,将会吞没天地。
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我悲伤地低下头,牵着小白——现在是大白了,慢慢踱步回去。
身后远远传来了马蹄声。
是阿木尔?
不,不是!那是千军万马的奔腾,如雷霆一般震慑天地!
我错愕地回头。
在漫天尘沙中,一骑当先!
天地失色。我抬手遮住眼睛。
奔腾的马蹄声在我身前、周围停下,将我团团围住。
我听到马蹄轻踏草地的声音,那声音如此熟悉,我甚至觉得那人下一句要说的话是
——其其,回家了。
不是的。
那人不是阿木尔。
我听到他用懒懒的声音说——这是谁家走失的孩子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叔叔从南方带来的一种酒,那种酒的名字叫做——叫做什么呢?
啊!是了,叫红颜醉!
——孝,你为什么用手遮着脸?
他这么问。
——尘土都扬起来了。
我回答。
——现在没有了,你把手放下来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让我不由自主地听他的话,把手放下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马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