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大的面试很顺利。

我走出教室。

划开手机，除了父母就是陆昀的消息。

【沈停，你在哪儿？面试要开始了？你不在上午这组吗？】

【爱来不来。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再过十分钟。

【你再不来。我不等你了。】

又过去半个小时。

【……你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和陶冉冉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再如何我都不会喜欢她，我想一起相携走下去的，只有一个人。】

【沈停……等回学校了，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听妈妈说，陆昀出发去清大之前，陆昀的爷爷还来问过我要不要一起走。

妈妈礼貌地拒绝了。

她疑惑问我：「你没告诉小昀你要去江大的事吗？」

我摇摇头。

「说了。他不信。」

陆昀实在是太笃信我对他的喜欢了。

他不觉得我真的会抛下他，一个人去千里之外的江大。

我想了想。

还是把陆昀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没走几步，我忽然顿住脚步。

江大湖边梧桐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冷淡地低垂薄薄的眼皮，礼貌拒绝向他要微信的女生。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向我。

蓝调时刻，他的眼睛和耳钉都泛着蓝。

漂亮得让人胆战心惊。

我看着他的眼睛。

忘了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却踩着梧桐落叶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你好，沈停。我是江大美术系校考第一名，陈今柏。你的新同学。」

我愣在原地。

「你……因为我选了江大吗？」

「哦。我也挺喜欢江大。对我来说，去哪儿，都一样。」

这可恨的天才。

「而且我想澄清一下。我不土。画画是我表达喜欢的方式。」

陈今柏耳尖微微泛红。

他又走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我。

「而烟花是因为，你以前说过，你喜欢烟花。你喜欢热烈的事物，哪怕短暂。」

我看着他的眼睛。

忽然冒出几分熟悉感。

「是你！」

小学的那个天才儿童，画的画碾压全班，最后被父母送出国深造。

「欸，我记得你小时候胖胖的，还有点呆呆的呀。怎么现在……」

我疑惑。

陈今柏很无奈地低笑了一声。

「嗯。他们都这么说，只有你上前一拳挥到那些人脸上，让他们闭嘴。

「后来我也学会了，就被勒令转学了。」

１５

江大公示保送名单那天正好是学校举行元旦晚会的日子。

校长致辞的时候。

陈今柏还没到，我一个人穿着礼服，披着厚羽绒服在后台不断刷新江大官网的界面。

紧张又焦虑地等着江大公示名单。

突然，一只手横到我面前。

是陶冉冉。

她没披厚衣服，穿着掐腰的白色长礼服。

冻得鼻尖红红的，我见犹怜。

「小停……陈今柏他还没来呀，你不会要一个人跳吧？」

她惊讶地掩唇：「一个人，多丢人啊……只可惜，陆昀他只想和我一起跳。不然的话，我就把陆昀让给你了。」

我冷声。

「陈今柏会来的。就算不来，也不关你事。」

陶冉冉一笑：「陆昀，你看，小停真的像你一直说的那样，嘴硬得很。」

一旁的陆昀本就欲言又止。

见状，他冷着脸直接走到我面前。

「我们谈谈。」

我纳闷：「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他闷不吭声注视着我，许久，才咬牙道：「我可以陪你一起上场。舞步都是一样的，没人能看出你换了舞伴。」

还没等他说完。

陶冉冉眼眶突然红了：「陆昀……」

其实上次她装摔倒栽赃我以后，陆昀对她的态度就淡了下来。

但她仍像最开始那样。

捧着一颗炙热的真心围着陆昀转。

我直接拒绝：「真不需要。」

实在是不想和他们两个再有牵扯。

正好，文艺委员来通知我们上场，我提步就准备走。

陆昀皱眉看着我，很不认可似的，看我要走索性伸手攥住我的手腕。

「陆昀，你有病是吗？」

我尝试挣脱。

却分毫不能挣动。

陆昀垂眸看着我，眼底黑漆漆的，却又牵出一抹笑。

「沈停，我知道清大面试那天你出门不在家。你为什么非要装成没去参加面试的样子？

「我知道你生气。可太过了。」

他微微低下头。

「你和陈今柏走太近了。就算是想让我生气，也太过了，你明白吗？」

这人真是有病。

「我那天出门是去江——」

还没等我说完，忽然后台门被打开，冷风吹进来，冻得陶冉冉一颤。

紧接着极快的脚步声。

我感觉手腕一松，人已经到了陈今柏身后。

他声音如冰：「怎么？几斤几两的身价，真把自己当霸总了？」

陆昀却没和他呛声。

只是死死地盯着我：「江……江什么？你那天去哪儿了？沈停！」

他脸色泛白，眼底好像有自己也不愿意触及的恐惧。

可文艺委员催着我们上场。

陆昀没得到答案就被拉走了，走前目光未曾从我身上移开。

哪怕一瞬。

１６

陈今柏把刚买来的卫生巾和热奶茶塞我怀里。

他眼神担忧。

「太冷了就别上场了。其他都是小事，你身体重要。」

刚刚我突然发现自己来月经，陈今柏自告奋勇去帮我买卫生巾，一溜烟就没影了。

我摇摇头：「这么好看的礼服难得穿一次……

「我必出片！」

一生倔强的中国女人。

陈今柏失笑。

「好好好。」

上场后，陈今柏的手虚虚扶在我的腰上。

台下有人压低声音尖叫：「是陈今柏——我去，我刷到过他画画的视频，听说他画画几年无人晓，一朝露脸天下知。他露脸那个视频，某音快百万点赞了。」

「真是他，天，他居然是我们学校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切，区区网红，你们也太肤浅了吧。」

「你懂个屁。他是今年省美术联考状元，历年最高分，各大院校抢的天才。酸啥啊。」

我附在他耳边低声。

「你挺出名。」

陈今柏笑，耳边晃荡的耳钉在舞台光下异常夺目。

「都说了，你早些年眼瞎才看不见我。

「还好悔悟得及时。」

１７

「沈停！」

和陈今柏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被叫住。

回头。

是陆昀。

他脸色沉得能滴下水，大跨步走到我身边，死死盯着我。

「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出现江大的保送名单上？」

我纳了闷了。

「我有保送名额，江大有招生名额，我的名字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江大的保送名单上？」

陆昀一噎。

他眼睛微微发红：「可是你——

「可是你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清大！」

我愣了愣。

退后两步，奇怪地看着陆昀，缓慢开口：「不是，谁跟你说好了？」

「沈停！」

陆昀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清大！你难道就是为了这小子，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和你不对付，喜欢他天天拿着个破画笔！还是喜欢他是个没格调的网红？」

我气笑了。

「关、你、屁、事。」

陆昀伸手来拽我的手，扼制住我想往后退两步的动作，把我带进他怀里。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喜欢我很多年吗？嗯？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他了？」

陆昀咬牙切齿。

「沈停。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他身形一个踉跄。

是被陈今柏一拳挥到脸上，差点跌到地上。

我紧跟着上去补了一巴掌。

「啪」一声。

清脆干净。

陆昀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捂着脸：「沈停……你打我？为了他，你打我？」

陈今柏简直被震惊了。

「不是这人脑子没事吧……」

上前一步又想给他来一拳。

被我拉住了。

「算了，跟他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元旦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我幼儿园被男生欺负，反锁在教室的那天，也下了这样大的雪。

那天，正好也是陆昀父母离婚的日子。

他一个人躲在学校角落。

很久没走。

听到了我的哭声，翻窗进来救我出去。

我哭得不断打嗝。

「我害怕……好饿……」

他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又翻去食堂给我拿了一瓶草莓牛奶。

他当时年纪那么小。

却还记得用热水烫过再递给我。

陆昀把我抱进怀里。

「好了好了，不怕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的。」

我小口小口抿着温热的草莓牛奶。

很快被着急忙慌赶来的妈妈接回家了。

大雪中我回头，只见小小的陆昀垂着头站在幼儿园门口很沮丧地等着永远也不会来接他的父母。

那天以后。

我就喜欢上了草莓牛奶。

「陆昀。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你离我，越远越好。」

我看着陆昀的神色一寸寸沉下去。

我走得决绝。

没有回头。

飘扬的细雪里，似乎一句恍如梦呓「可我喜欢你啊」被压进了雪地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１８

保送名单公示期间，网络上忽然流传出我霸凌他人的视频。

而这所谓的「被霸凌者」。

是陶冉冉。

陈今柏很费解：「她，脑子有病？」

视频经过剪辑，捕风捉影，没有定论。

但极易挑动情绪。

就像陶冉冉和我说的那样，她天然占据舆论优势，网络上开始一边倒地骂我。

【贱人！我真烦这种雌竞姐，拜托啊大姐你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种贱叼女的就该 4000+】

【唉，她还拿到江大保送了。】

【不是，凭啥！我要去举报她！】

妈妈担心这些东西影响我， 很担忧地安慰我：「妈妈已经让人去找律师了。姑娘，你别当回事。」

陶冉冉嚣张地给我发消息。

【我没办法和陆昀一起去清大。】

【你也别想去。】

不是，没人告诉这姐我已经被江大录取了吗？

她害人前能不能过过脑子啊？

我截图转手发给了陈今柏。

他早就去把当初我被陶冉冉诬陷的那段监控拷贝出来，剪成视频了。

陶冉冉这嚣张的短信完全是送素材来了。

现在的网友又不是傻子。

我花重金请了专业的剪辑师，把我和陶冉冉之间的恩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通过视频说了个透彻。

视频通过陈今柏小有名气的账号发布。

热度瞬间盖过了陶冉冉那条。

【哎哟， 陶冉冉这姑娘这心机耍的， 真把网友当傻子骗啊。】

【不好意思，某音把我判给了这位姐妹。】

【之前没开麦， 打败了 99% 的网友。】

陶冉冉破防给我打一百个电话。

我不接就给我发辱骂信息。

用词之脏之恶劣， 放出去就会立马被屏蔽。

我都截图发给了律师。

到时候，法庭上我倒要看她还能不能骂得出口。

很快，风声传到学校里。

知道前因后果的同学都站出来帮我说话。

陶冉冉彻底没了办法， 只能选择休学。

最后她收到法院传票的时候。

拿陌生号码给我打了个电话装可怜，抽抽噎噎地哭：「你什么都有了……沈停，可我什么都没有……你就放过我吧， 好不好？」

我笑了一声。

「你当初怎么不知道放过我呢？你也就是碰见了我。你要是碰见了一个心善软弱好拿捏的女生，她还一定会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呢。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陶冉冉破防：「你不就是想要陆昀吗？我不跟你抢了总行吧！」

我大跌眼镜。

怎么会有人到现在还觉得我做这些只是因为雌竞。

我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尊严、想法吗？

我无语地挂断了电话。

「法庭见。」

１９

陆昀知道陶冉冉的事情， 也曾经试图联系我。

但都被我拉黑拒绝了。

后面网络上流传过一段，陆昀和陶冉冉争执的视频。

面容很模糊， 其实看不太清是谁。

但我熟悉陆昀的声音。

「你能不能别发疯？我和沈停的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陶冉冉几乎崩溃。

「可我喜欢你啊。沈停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要喜欢她？你还要对她好吗？你甚至要退了清大的录取去考江大？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疯？

「陆昀， 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喜欢你啊， 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我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陆昀冷着脸居高临下。

「是我要你喜欢我吗？我对你说过一句好话吗？」

不知道想到什么。

陆昀忽然笑了一下， 语气残忍。

「哦对， 那天晚上， 我说你考上清大我就和你在一起。那是因为， 我知道你一定考不上。毕竟你这人， 又笨又听不懂人说话。」

２０

时间飞逝。

我自从确认保送后就不再去学校上课了。

听妈妈说，陆昀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非要拒绝清大。

把他爷爷气得心脏病发，住进了 ICU。

而他的状态也一落千丈。

六月高考后出成绩。

陆昀好像只被一所相对末流的大学录取，无缘江大。

我曾在深夜接到过一通没有声音的电话。

很久很久，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才听见对方说。

「……沈停， 如果我不对陶冉冉说那些话， 是不是，现在在一起的， 就是我们两个。」

我沉默一会儿。

陆昀自幼父母离异，对爱既渴望又害怕， 他自己不敢爱人却会被炙热又真挚的爱吸引。

以前是我。

后来是陶冉冉。

他会被我们热烈又真诚的爱吸引， 可又惧怕靠近这样的爱，会做出与接受爱相反的举动。

说到底。

他不过是个不敢爱人的胆小鬼。

越想要，越推远。

就算剥离掉他真的被陶冉冉的爱打动的可能，他又真的尊重过我的爱吗？

他几次三番用考上清大、用陶冉冉试探我的真心。

这样的人。

又怎堪携手？

「陆昀， 你不会喜欢人， 更不会爱人。

「所以，我们不会在一起的。再给你一千次机会，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