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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坤宁宫寝殿内,宣德炉中的棠梨鹅帐香散出悠悠甜韵,缭绕在殿内,伴着橘色纱笼遮着的宫灯,显得格外温暖恬宁。
因夜里突然降温,康熙在昭仁殿看了会折时,只觉身上格外冷清,便去了怀袖的坤宁宫,正巧遇上怀袖也闲来无事,为躲冷将阴雕棋盘的小炕桌摆在暖帐内,自己跟自己下棋,便在其对面坐下与她边对弈边叙闲话。
下了一阵子,怀袖突然道:“有个事儿,我倒忘了与你说。”一颗白子落在盘上,怀袖说话时抬眼帘阙了眼康熙。
“什么要紧事?”康熙顺口一问,随即落下一枚黑子,顺带收了怀袖棋盘中央的几颗白子,原本已经形成封杀局的一片白子中间立刻空出几个活眼。
怀袖噘着唇不悦道:“爷可是越来越小气了,明明已揣了两个半的黄金角,连这块不值钱的地儿也要同人抢!”
康熙薄唇微勾,将手中白子撒进她跟前的红檀棋匣里,笑道:“别打岔,说事儿。”
怀袖笑着嗔白他一眼,又落下一子道:“今儿我去景华宫看裪儿,遇见大阿哥了。”
康熙只哦了一声,没说别的,目光仍落在棋盘上,也跟了一颗子,听怀袖继续道:“大阿哥虽说平日同裪儿往来不多,却也是有心的,今儿他特地入宫,就是因着为裪儿请了个有名儿的大夫。”
康熙听见这句,捻棋子的手顿了顿,将抓在手里的一把子儿又扔回匣子里,抬眸问:“你是说,胤褆给裪儿请了个大夫?”
怀袖点了下头,抬眼时见康熙正拿眼凝着自己,不禁反问:“我刚才是不是没说清楚?你干嘛这样瞧着我?”
康熙缓缓将身子靠向背后的大迎枕,抱胸问;“这事儿,他怎么不亲自来与朕讲?”
怀袖笑道:“原来你在计较这个,大阿哥原本是要回你的,因在景华宫时先遇见了我,我见他一颗诚心为裪儿好,就直接应下了他的一番好意,这不是正跟你说了么。”
康熙挑眉:“这么巧?他一去景华宫就遇见你了,朕也隔三差五去景华宫,比你去的还勤呢,怎就一次都没遇见过他呢?”
听康熙这么一说,怀袖歪着脸琢磨了琢磨,点头道:“嗯,经你这么一说,却是挺巧的哈!”
康熙没再说什么,只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怀袖瞧出他已没心思下棋,便唤人撤去棋盘,端来两盏乳酪并几碟子康熙喜欢的小点心。
康熙端起琉璃盏,只喝了一口便又放回桌上,沉着声线问:“那大夫开的方子,可让张谦看了?”
怀袖凝了康熙片刻,轻轻点头:“张太医看过了,说方子没问题。”
康熙抬眸,正对上怀袖望着自己的明亮美眸,便伸手臂将她勾入怀中,手抚着她柔顺如丝的长发道:“自从胤礽那件事后,朕如今也不得不想这多,毕竟几个阿哥都长大了,人大了心也大了。”
怀袖听出康熙言辞中的无奈,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心口上,柔声道:“其实我觉着,太子他……”
话才起了个头,康熙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唇瓣上,精亮的眸光凝注着怀袖澄澈的眼,神色十分地认真。
“这话旁人在朕面前提都不敢提,就是你也莫再说第二遍,朕早同你说过,都是朕生的种儿,谁坐得这江山,谁坐不得,朕心里自然有数!”
怀袖见康熙面色不悦,起身亲手斟了盏热茶奉与康熙,轻声道:“此番请来的这位钱大夫,性子倒有几分出奇,并没呈药方上来,是我跟苏麻姑姑要来的药渣令张大人看过,张大人将方子写下,我又命张保带着出宫去给我那位旧友看看,当确保万无一失。”
康熙蹙眉:“为何不呈药方?这是宫里头历来的规矩,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追起责来,这个钱大夫就不怕说不清楚?”
怀袖笑道:“我猜约莫但凡被称为名医的,都有几分与人不同的个性吧。哎,这些都不要紧,顶要紧的是他能将裪儿的眼睛医好,若当真如此,我就是盖个庙子将他供奉起来都无二话!”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便也没再多问,转而道:“你那到底是个什么旧友?可好大的排场,你几番亲自登门,他终究还是不肯入宫?”
怀袖听康熙这么问,便知常宁未将那日之事说与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垂了眼帘,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悠悠感慨:“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吧,咱们觉着宫里头是好的,或许对别人是龙潭虎穴呢……”
白日间听吴汉槎说起当年顺治帝在位时的那桩医案,怀袖突然就想通了。
即便当年的医案与老药怪无干系,像他这样已避世多年的神仙一样的人物,也着实没必要再进宫蹚这浑水。
宫里头的事,没人能说得清楚,连皇太子都说免就免了,堂堂的相府,被宰的一个活口都不剩,更何况一介凡夫草民。
眼见今晚康熙又不打算走了,怀袖便命银铃儿带着四执库的宫女进来伺候洗漱。
银铃儿亲手端着银盆进来的时候,怀袖站在屏风外,隐隐见屏风内的康熙正由宫女伺候着褪去龙袍换了入寝宽袍,便低声问:“张保回来了么?”
银铃儿回道:“还没呢,主子先伺候万岁爷歇了吧,我亲自在外殿等着。”
怀袖闻言,嘱咐了几句,转回屏风内,外厢银铃儿用纱笼罩了灯,殿内宫女窸窸窣窣皆退出去了。
怀袖亲手放下金钩上的暖帐,康熙长腿一勾,将人揽入怀内,翻了个身,一枚轻吻刚落在她玲珑的耳廓上,就听外厢有人高声道:“主子,主子,老药怪随奴才入宫了!”
怀袖听见这一声叫嚷,也顾不得康熙还在伏身上,急地推开他的胸膛一骨碌坐了起来。
康熙也跟着坐起身,面色却带着恼意,向外厢沉声质问:“是谁在外头?什么老妖怪,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门外的张保因太过兴奋,再加上夜色昏暗,奔进院子时没留神仔细瞅,等一嗓子喊出来才瞧清楚,丹墀下站着的竟是李德全。
张保吓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知圣驾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