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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苏珊心中的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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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菲的电话一直没接通,法特玛说:“姐,咱别瞎等了,小区门口新开了家手抓馆,我请你吃手抓。”

苏珊推辞说:“不用了,我来时吃的饱饱的,你要饿了,我帮你做饭,饭馆的饭死贵,花那钱做啥?”

“贵怕啥?挣钱就是花的,不怕你笑话,我家里不开灶,顿顿都在外面吃,啥好吃吃啥,人活着不能亏了自己。”

苏珊不能再说什么,她心里想,有钱人说话、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说辞,钱要是好挣,谁不想吃好的,喝好的。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姐夫四十多的人了,还在山上给人打工,睡的是冷冰冰的土炕,吃的是咸菜、馒头,整天玩命地干,最多能挣一百多块,就这还要看老板的脸色,稍一不慎就被撵回来了。我们一家子撅着屁股劳碌一年,即便堵住嘴不吃,也不过几万块的收入,哪敢胡吃海塞啊!

苏珊提着法特玛给的衣物,跟着她往出走,走到大门口,几个保安忽然列成一队,举手给她们敬礼。苏珊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又要拦她,看到法特玛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她的心才稍定。她学着妹妹的样,挺起胸膛,旁若无人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那一刻,她的心跳的很快,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是什么说不清楚,很畅快、很惬意。走出了大门,她有些后悔了,刚才太紧张,没敢看那几个保安的脸,她很想再来一次,看看他们的表情。

法特玛要了三斤手抓羊肉,好几道菜,苏珊一再说吃不了,法特玛说,吃吧!宁愿剩下,也不能吃不好。

人与人的思维方式就是不一样。苏珊节俭惯了,即便自己做饭也是“按需供给”,宁愿吃不饱,也不能剩下,看到有人浪费粮食便心疼。她立即对法特玛产生了意见,你现在富了,糟践掉的钱比你姐挣的还多,你若是接济接济我,我也不至于过成这样。现在的人说不成,富了的人只想着自己挥霍,没人怜惜穷人,即便是亲姊妹都是如此,谁家有是谁家的,你能吃一顿、喝一顿、捞一点人家不要的物品,却不能得到实质性的帮助。

姐妹俩边吃边聊,话题始终在郝菲身上。法特玛以为苏珊还不同意,一个劲地劝她。苏珊将错就错,一再讲述自己的困难以及郝菲将来要碰到的问题。

法特玛说:“姐啊!你是嫁丫头,又不是娶媳妇,男方家没说困难,你愁什么?你放心,万一到时有难处了,我和二姐会帮你的。”

“唉!现在的风俗你又不是不知道,少的陪嫁好几万,多的就没数了。纳家湾首数纳老鼠给女儿的陪嫁多,人家给女儿在省城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一辆十几万的小轿车,还花钱帮女婿调了工作。嫁丫头跟娶媳妇一样的,攀比上了,没办法,陪嫁少了会惹人笑话。”

“姐,陪嫁多少要根据自己的经济条件,你不能跟城里人和有钱人比。再说,别人家的女儿是正常出嫁,郝菲能跟人比吗?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快让她结婚,再拖下去肯定要出事,你那女儿胆子大、主意正,啥事都能做出来,一旦坏事做下了,到时想哭都没眼泪。”

听了这话,苏珊不乐意了,郝菲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咋就不能正常嫁了?在你眼里,她是这堆旧衣服吗?

苏珊正想回击法特玛,法特玛的电话响了,是郝菲打过来的。

法特玛接通手机把郝菲骂了个狗头喷血,她骂人的声音很大,扯着嗓子喊叫,餐厅里的所有人都瞅着她看,她毫不顾忌。

苏珊忽然明白郝菲为啥要搬走了,她有这么强势的老娘娘(小姨),肯定是时时谨慎,处处忌惮。她在她家呆了一会都觉得压抑,以郝菲的脾气,根本受不了这种“压迫”。

苏珊开始心疼女儿。有钱人处处示强、事事要占上风,女儿住她家是活受罪。她能想象到郝菲这两个月是咋熬过来的,要不是忍无可忍,她不会从她家“逃”出去的。

钱能给人长威风、长尊严,苏珊从小区保安对人的态度上体验到了这一点。进门时跟审贼似的;出门则像对待国宾似的,态度截然相反,按照农村人的说法,这叫狗眼看人低。她方始理解,父亲为啥不愿意到城里来,因为城里和村里是两个世界,这里不适合他生活。父亲是家族中唯一的长者,为人正直、品德高尚,每天五番的礼拜(晨礼,晌礼,脯礼,昏礼,宵礼)不脱,他以自己的操守赢得了村民的尊敬和推崇。城里人不看这些,人们眼里只看人民币,桌宅、驾豪车、吃豪宴的人,才会有尊严,没钱一切都无从谈起。老爷子很少进城,几个儿女家,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苏珊一直认为他太倔了,现在,她猜他是受不了这种心理落差。

跟郝菲通完话,法特玛又接了个电话。她满脸笑容,一只手握着手机,嘴里咿咿啊啊地说着话;另一只手拉开包,抽出来四百块钱放在桌子上,指了指收款台,又指了指门外,边打电话边往出走。苏珊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下,捏着钱跟到门口,她看到法特玛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头也不回地关上了车门。

苏珊站在那儿发愣。年轻的饭馆伙计死盯着她,问她是否结账,他的眼睛透出怀疑的光。苏珊想起来了,这孩子一直跟在她后面,又堵在门口,显然把她当成吃“白食”的人。她有些惊慌,赶快回去坐下。

她的脸在发烧,她用余光扫了一下,伙计依旧用不信任的眼神瞅着自己。真是太丢人了,她从没有过被人怀疑的经历。三妹也是的,一个招呼不打就往出走,害的我在这丢人现眼。

苏珊心里埋怨着妹妹,她在考虑是走还是留。刚才光听法特玛骂人了,没听清郝菲到底来不来,万一走了,郝菲来了咋办?苏珊的脑子有点乱,她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女儿打电话,郝菲已经悄没声地坐在了她的对面,什么时候来的,居然没看着。

“你…。”

郝菲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瞪着苏珊,看的她心里发毛,仓促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什么?你们姐妹俩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事了?老娘娘(小姨)呢?她不是喜欢骂人吗?我到了,你们使劲骂吧!”

郝菲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苏珊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怨恨。

“你怎么说话的?谁折腾你了?好心好意叫你来吃饭,你哪来的这么多怪话?你老娘娘(小姨)有事走了,赶快吃吧!”

郝菲扫了眼桌上的菜,大声叫服务员。服务员快步过来,问她是不是要买单。

郝菲斥责道:“吃也没吃就催人买单,没长眼吗?赶快把桌上的菜给我热了。”

服务员陪着笑脸跟郝菲道歉,并喊人帮着端菜。

郝菲的气势将苏珊给镇住了,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待服务员离桌后,她小声嘟囔说:“好好跟人家说话,你这样……”

“谁跟我好好说了?一张口就骂人,有钱了不起啊?天天打电话训人,真是阴魂不散。你用不着给别人说话,他挣得就是挨骂的钱,不挨骂干不好工作。”

苏珊呆呆看着郝菲,她看到了女儿的另一面性格,自信、刁蛮、争强。

菜被重新端上来了。郝菲说的不错,服务员就是个贱皮子,谁骂他,他对谁的态度好,瞅他那张谄媚的脸,跟方才对待自己判若两人。苏珊有了世风不古的喟叹,当今的社会,走哪都看人下菜,穿着、派头、气势决定了别人对你的态度,钱的作用无处不在。郝菲啊!你若嫁个有钱人,这派头有人吃;你若是个穷人,谁会吃你这一套?嫁给张宇,你会跟我一样,出门便被人小看。

一阵狼吞虎咽后,郝菲放下筷子,她边擦嘴边问:“你老人家大老远来有何要事?不会只为叫我吃顿饭吧!”

看着女儿那张讥讽的脸,郝菲心里一阵难受。几年了,女儿一直在跟她“斗法”,一见面就掐架,母女成了“仇人”和“敌人”,现在,她赢了。

在多数家庭里,孩子与家中的博弈,总是以家长的妥协结束,最终落下许多心结。

“菲菲,你的事赶快办吧!不要再拖了。”

“什么事?”

“你和张宇的事。”

“哎呀C新鲜,你老人家转风向了?不嫌人家里穷了?”

“让他父母请个媒人上门提亲,越快越好。”

“停,我怎么没转过弯来,你阻挠了这么多年,现在又一把抓地让人家提亲,这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你怎么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我愿意不愿意?”

“郝菲,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我已经伤透了心,没有一个做母亲的像我这般苦,你要不想我再流泪,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苏珊说着话,两行眼泪从眼窝流到面颊上。两人沉默着,目光间或对视一下,又旋即移开了。郝菲的眼神变柔和了,不再咄咄逼人。

“你们的事,我不想再说什么,但必须按正常的程序走,请媒人提亲、看家道、说色俩目(也叫定茶)、插花(也叫定亲)……一样都不能少,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嫁丫头。”

“这事再说吧!我要走了,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马上到点了。”

“哦,那你快去,单位离这远吗?”

郝菲工作两年,换了五六个单位,苏珊不知道她做什么,单位在哪。

“服务员,过来买单,剩菜打包。”郝菲没回答她,冲着服务员喊了一声。

郝菲付完账,指挥服务员将没吃完的手抓装进塑料袋里,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苏珊木呆呆地看着女儿,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郝菲已经出嫁了似的。

两人出了门,正好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郝菲碎步小跑上了车。

车开出老远,苏珊摸了摸口袋,方才想起本该自己付账。她抖了抖右手中的塑料袋,心说,主码今儿有口福了,家里一个月没吃荤腥,儿子肯定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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