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春风得意车轮疾

那是小学毕业考初中的事。1943年，我在昆明上智小学毕业，考那个中学呢？那时的中学是各自自行招考的，没有统考，没有统一的考题，学生根据各自的条件选择学校考试。我考哪个学校，父母亲都不管，他们不识字，也无法管，各校的招生章程要自己跑到各校招生处去看，一般不登报。那时西南联合大学附中、云南大学附中、中法大学附中、昆明师范学院附中和南菁中学等都比较有名。南菁是“贵族”学校，学费很高，我读不起。西南联大附中离我的家和上智小学很远，我和同学们去找了两次都没有找到。另外三个附中都找到并报了名，按各校规定时间考试。发榜时间，中法大学附中在最后，我和一位要好的同学名叫张汉强去看榜，前面两校已录取，而我们最希望的是入中法大学附中。原因是云大附中疏散地点太远，昆师附中名气没有中法大学附中大。中法大学附中发榜地点在已疏散的地方——黄土坡。离昆明市区好几里路，过两个山坡，我和张汉强同学一早就准备好，我带着他骑一辆26寸的法国自行车去看榜。中法大学也疏散在黄土坡，附中在大学的对面，我们是小学生，没有见过世面，到黄土坡一看，觉得学校很大，在半山腰的公路旁边，不远处还可以看到滇池、西山风景，四周没有民房，黄土坡汽车站离校只有一两里路，那里公路两边有两排商店和摊贩，因此，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要考上这学校就好了。进校门，经传达室指导看榜的地方，我们忙去看，远处就见看榜人很多，有“危险”之感，心理非常不安，捏着一把汗。榜是大红纸写黑字张贴，那时节约纸张，字写得不大。慌慌张张地看下去，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倒是把张汉强的名字找到了，不由为他高兴马上告诉他。自己想着自己“倒霉”，怎么会名落孙山呢？接着张叫起来：“蔡冠智（那时我名叫“冠智”），你考上了！你考上了！”他指着红榜叫我看我的名字。由于紧张，看了一阵才看清楚，两人高兴得拍手乱跳。赶忙回家报喜。

回程基本上是下坡路，骑得很快，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上两人有说不完的话。靠近市区，是一条大柏油马路，一边是河，一边是载客马车的停车场。我带他沿着河边小路骑，马车站处正有人在闹架，围观者甚多，马路上都是人。我们两人不管他们只顾自己的喜悦，说着自己说不完的话。我带他想飞快地从河边小路上穿过去，以先到家报喜为快。不料，我们的车到人群处，闹架者双方突然动手，人群一散。一人撞了我的车头扶手，车头一歪，我心一慌，来不及刹车，连车带人飞下河去了。河虽不甚宽，但逢7月雨季涨大水，水急且有两三米深。那时我根本不会游泳，车骑得越快冲得越远。张汉强被我带在前面，比我靠近岸边。我们掉下河，看打架的人都转来看我们了。我入水后，手里还捏着自行车扶手，莫名其妙，像做梦一样，睁开眼睛向上看，只见一两米高处黄的有光的许多混水圆圈一闪一闪地晃动，霎时间意识到自己落水了，忽然想起在什么书里说过的事，两手平举，往下一夹，人会上升。我就试着做一次，果真有效，人真的升上去了。岸上的人正在着急，怕我被水冲走，我头露了一下，知道我的位置。但我马上又沉下去了。那时昆明的人，会游泳的极少，因此只在岸上干着急。我沉下后，人体浮动身不由己。还好脚碰到自行车，我连忙抓住车。脑子里还是想如果上岸，车子不能丢掉，便拉着车子在河底，一边吃水一边慢慢地走。我的命算大，走到靠近河边，头露出水面。围观的人大叫起来，有两人下水伸着扁担给我叫我拉着，我就这样连人带我的自行车拉上岸了。我的同学先被救上岸。上岸后我们将吃饱的水在大人帮助下一口一口吐出来。那河水又黄又脏，很恶心。有些人见我没有被冲走，没有移位有些奇怪，原来我是靠那辆自行车，我完全是无意识的拉着它，那时并没有想到车铁是重的沉水的，我拉着它我的浮力就减小，也跟着车下沉，并能在河底站起来走路，走到河边。如果没有车，我定然成半浮状态被冲走，是死是活已经不知道了，这算是大幸。

我们两人在好心的大人帮助下把水吐完，衣服扭干，这时我们才慢慢地苏醒过来：我们两人回家是报喜还是报忧？这一身湿溜溜的（衣服可扭，裤子无法扭）怎能在马路上走呢？这不倒霉透顶啦？见了父母又怎么交代，以后还能给我骑车吗？张汉强掉下水是我害的，我怎么向他父母交代？……一连串的问题跑出来我无法解答。张汉强也是满脑子的问题和害怕，于是两个人坐下来哭，车子也不敢骑了。旁边的大人劝我们，我们也不听，只是哭。后来有位大人看出我们的思虑，开导我们说：“不要哭，哭有什么用，你们不能按时回家大人反而操心，你们回到家大人反而高兴。”劝了一阵，我们说：“我们这样湿怎能回去。”他说：“你们起来推车慢慢地走走，走到家衣服就干了啊！”接着几位好心的大人也劝说。我们两人才推着车走起来。从黄土坡看榜出来想的是越快回到家越好，此时则是想越慢回到家越好。大路人多怕别人笑话，不好意思走，走小路；近路怕很快到家，套远路，七弯八拐，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幸好是夏天，气温高，穿的衣服也不厚，衣裤都干了，两人才分手各往自己家里走。我一到家，先强装笑脸，“先发制人”，车一放，就光向爸爸、妈妈报自己考上了中法大学附中，接着说那学校的规模，看榜的情况等等。但是孝瞒大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一看自行车上有许多泥粘着，而且还不大干，我的白衣服已变成了“花”衣服，裤后面还有泥迹。他们知道我准是出事故了，于是就追问，我不得已，只得老老实实说出来。一下子强笑脸变成哭脸，两腿发颤。这次双亲不仅没骂我，反而赶快拿姜汤等给我吃，怕我犯病，同时，用热水给我洗身换衣服。我害怕父母和家人的心总算慢慢消除，可是回想起掉在河里那一幕，心里反而害怕起来。夜里不敢一个人睡一张床，一定要父亲陪着睡。大人说我半夜还常做恶梦哭叫。父亲大约陪睡了一个星期，我才慢慢地恢复正常，好长时间都不敢骑自行车。

刘禹锡考取进士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得意没有忘形，我可是“春风得意车轮疾，一日落水百日怕”，得意忘形之故。

仅喜欢我们，还尽力为我们宣传。“大舅妈”眼睛不好，视力很弱，主要是烧柴草被烟熏的，除自己种田外，只管自己的孩子和家人食用，脾气很好，对我们孝多照顾，我们都很感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