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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她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他要参军的消息后……只是有一点淡淡的舍不得。只那么一点点而已,有时候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注视着他过了那么多年,怎么只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呢,伤心呢,痛苦呢,哭泣呢……除了舍不得,居然什么也没有。
“他走的头那几天,许多他要好的同学啊朋友啊去饭店请客与他送行,我却没有去过任何一次,因为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我,根本打不进他的圈子,不管我如何的……舍不得。就这样,他走了。他走之前我所做过的最后一件事,是借着好奇看他戴隐形眼镜的机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更是生平的最后一次,我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正大光明地认真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么一眼,然后,他走出了我的视线,这些年,就如此过去。”
“高考,我因为五分之差,没有考上第一志愿的本科,而当初与我调换了班次的那个女同学,正因为差在历史上的这五分,考取了师范大学。有时候我就想,如果当初没有他,如果当初我没有调换班次,那么我现在会在哪里?我会不会也去读那所大学?读完后又会在哪里呢?是为人师表还是——”
“幼稚。”
……
“幼稚。”
她愣住。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如果’!段嘉同学!”男人哼一声,继续扒扬州炒饭。
“……是哦。”她抓抓头发,嘿嘿笑一声。
“这些年里,我不是没有他的消息。同学那里的,老师那里的,想寻他的消息,很容易,想要他电话地址,伸手就能拿来。可我却下意识地逃避着他,同学的聚会如果有他便从不去参加,高中的同学录更是一次也不曾去登陆过。”
去夹小脆黄瓜的筷子再次被拨开,她懊恼地瞪眼,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故意将整盘子的小脆黄瓜挪到他的势力范围去了。
“我渐渐长大,也渐渐明了,其实,我对他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爱情吧?我常常这样想,可每当有人对我表示好感,我立刻就想到了他,然后就会态度坚决地拒绝掉一切来自其他男人的可能。而在与同学朋友偶尔的聊天时,我会忍不住地开着玩笑,说我一直喜欢着一个人呢,这辈子一定嫁给他!可是,我将他,也同样地排斥在外。
“那次回老家,去看望我文二班时的班主任文老师,文老师与我叨唠了好久,什么这个同学怎样啦,那个同学好不容易恋爱了,临结婚却又分了……然后很不经意地说到了他,说他军校早就毕业了,却还没女朋友,她都很替他发愁。我就开玩笑地说,那把他介绍给认识的同学不就成了吗?我和文老师就真的拿出相册子给他寻找未来的女朋友,很好笑,是不是?如果——是啊,没有如果的。我当时却从来没想过将他介绍给自己。
“那次以后,我也曾下过决心,也曾设想过自己去介绍自己给他。他的联系电话就写在一张纸上放在我的钱包。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我就开始构思打电话的步骤:请人喊他过来,然后直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了,就立刻放下电话,如果他答没有,就不告诉他我是谁,直接说我是你的同学我们来谈谈吧……却每次拿起电话又很快地放下。
“我,其实是在害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不再是我曾经熟悉的那个他,就像我也不再是那个很单纯很容易就满足的我一样。我喜欢的,只是当初那份淡淡的少年情感吧,我舍不得抛弃的,只是一直一直这么经营下来的一份全由自己堆砌的浓烈的爱吧,因为一直想着他,因为一直舍不得抛弃,因为……习惯。
“所以,想象中的,便催眠成为真实的;我害怕面对的,便用一个代名词来伪装。我不敢承认,我是不爱他的,因为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被催眠后的真实,习惯了被伪装的……如果不是我爱他,这么多年,我该如何来面对?我最珍贵的十年,如此蹉跎了的青春岁月,我,该拿什么来赔?
“所以,我是爱他的吧,我不敢面对的,就用‘爱情’来伪装吧!至少,这样想,我不会后悔我这些年的其实毫无意义的等待。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因为抱着一份想象中的爱情吧,我拒绝了所有,封闭了心,不是我不想去寻找我的爱情,只是这一份不被允许后悔的催眠了的爱情,已耗费了我的所有,我,再也没有了爱人的力量。”
段嘉闭上眼,却没有任何的感觉涌上来。
“今天,在要看到他的前一秒,我什么也不想地逃了。我突然发现,我不想面对的,不是多年不见的他,而是,是怕我已经持续了这十多年的爱情,就此消散……我想爱他,却又怕他不再是当年我心中的他,不是经过这么些年,已经在我心里完全美化了的他。我不爱他,可我该如何来算,我陷在爱他的陷阱里被蹉跎了的生命中最最珍贵的十年岁月?”
长长长长的叹息,她睁开眼。
“……我,其实,只是不想承认,我这些年的失败。我,只是不想要,我心目中经过十多年的堆砌出现的那个完美的影子、那份完美的爱情——真的从此化成泡沫——消失。”
静静地站起来,她将摆在男人面前的两个大空餐盒交叠着装进当初的袋子,走到厨房丢进垃圾桶,再出来将两双筷子收进去洗干净放在流离台上,最后一次出来,她端起那碟已经快被男人吃光的小脆黄瓜,拈起一个丢进嘴巴,而后立刻皱眉。
“哇,好酸好辣啊!你怎么买这种东西吃!吃多了会伤胃你懂不懂!”
男人只静静地望着她,普通的面容上,是很干净的微笑。
她毫不脸红地回视着他的笑,吐舌头,“很奇怪啊,说完了,虽然没觉得有什么心灵轻松解脱之类的小说情节出现,不过,好像还蛮不错的。”
“嘉嘉。”男人朝着她淡淡一笑,“以后,还会想着……他吗?”
“这个——”她抓抓头发,“这么多年来,一直拿他当挡箭牌,习惯了有他的存在——不,只是习惯了一个符号的存在吧,一时之间,还真的很难说想不想的。”她突然笑着往门口走,“不过,现在再提起他,好像没那么的……嗯,负担了。”
“天晚了,我送你吧。”他也站起来,紧走两步追上她的脚步。
“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提起客厅角落的一个袋子,“我的衣服上香水味太重,唔,真不知道高丽今天晚上会不会把她刚上任的老公熏晕过去!你的这套运动服我穿走了啊,哎呀,太不合身,也不知道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呢!”
“肯给你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他狠狠扯扯她的马尾巴,手顺势搭在她肩上将她往外推,“走吧走吧,我这几天每天都累得要死,实在不想浪费时间陪你这个罗嗦的女人了!”
“喂,你今天怎么这么火气大啊?”她嘿嘿一笑,偏偏钉在小铁将军前,任他推就是不往门外挪,“你累得要死不是因为你努力工作嘛!同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今天怎么一点礼貌也不讲,什么叫‘不想浪费时间陪你这个罗嗦的女人’啊?我像有点看透你了,风连衡。”
“你看透我什么啊?”他瞪她。
“做你半生不熟的朋友绝对比做其他的好!”
“哦?何以见得?”他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改环在胸前。
“你看啊,前几次我见你,你是多么的彬彬有礼啊,温柔地笑,小心翼翼讨好着——哪里像今天啊,简直是对客人呼来喝去、蛮横不讲理!”她侧头斜睨他,唇角很是挑衅地翘得嚣张。
“客人?”他冷冷一笑,趁她不注意一把拉开小铁将军将她搡出门外,而后将门“啪”地一关,隔着门朝她哼一声,“段嘉嘉,等你有了客人的样子再来找我吧!”
隔着厚实的小铁将军,他没听到她嚷了句什么,只是沉闷的一响,让他知道,她似乎是踢了他的小铁将军一脚,意在泄恨。
而后,蹬蹬蹬的脚步声下楼去了。
他一下子仰靠在小铁将军上,狠狠拍了拍前额,猛地大笑起来。
第六次,他与她的相见,他成为她这些年最大秘密的倾听者。
尽管她下意识地选择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不属于她的年少青春时。
但,依然,是,值得纪念。
值得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