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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人情拿捏的狐狸,”于群枫感叹道,把文件袋递给了尚宸君,随着他向办公桌那方边走边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掏出文件袋里的一沓照片,尚宸君微蹙眉头,本要坐入皮椅的动作就此中止,“这女孩……”
“是自首那人的妹妹。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估计是为了能让妹妹继续接受治疗才主动投案自首的。”
照片里的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得近乎透明,在冰冷的病房里一动不动就像早已死去只剩一具空壳。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从米兰赶来时见到的水慕卿,却更像十二年前纹丝不动躺在病榻上的父亲。
拿着照片的纤长手指不自觉收紧,寒星眼眸亦冷光寸寸凝聚,多年沉积的伤痛紧锁在了瞳仁深处。
瞧见尚宸君微变的神情,于群枫半垂下睫毛,再抬起时开口换了话题,“既然照片已经给了高皇季,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把那个人藏身地的线索放给他,好让他的人能够及时找到?”
快速把照片全都放进文件袋,尚宸君坐进皮椅,拿起公文开始批阅,“你联系岚清,让她不必再躲高皇季了,主动现身引着他去找到那个人。至于已经自首了的这个人,今天下午我会带着这些照片去见他。”
“你不是计划下午去看慕卿吗?”
翻阅文件的动作滞了一滞,尚宸君逐渐缓和的神色忽又微凝,“明天吧。”
“明天有蔡董事长的金婚晚宴要出席。”
“总会有时间的。”淡凉的语气已显露出浅浅不耐烦,“联系岚清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于群枫不再多说,呼出一气转身离开。甫一踏进电梯厢,便掏出手机给贾岚清打去电话。自从贾岚清以“青蓝”的身份出现在高皇季面前,连连发问逼得他勃然大怒更顾不及形象,高皇季就暗地里找人跟踪贾岚清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这案件背后的人。
“终于又有事情找我了?”
于群枫低声笑,“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很闲?”
“是很闲啊!整天就超市、逛街、家三点一线地跑,电视台的工作也辞了,闲得慌。”
“岚清。”
“嗯?”
“回电视台工作吧。”
那边顿了顿,笑道:“晨暮已经打点好一切了?”
“是。”电梯叮声打开,于群枫向办公室走去,途中与人相遇仅是微笑点头,一直沉默到进了办公室才再度开口,“但是在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说吧,什么事?”
“把高皇季的视线引到那个人的藏身地,让他找到那个人。”
贾岚清迟迟不语,长时间的沉默让于群枫一度以为通话结束,低唤几声“岚清”才得到了她的答复。
“怎么了?”
传来她深深叹息,似是无奈至极揉着额头地不解感叹,“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宸君学长为什么……唉,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既然这么渴望慕卿能够回到他身边,为什么这样关键的事情却不让她知道?甚至交给别人去做?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到那个人交给警方,或者给警方提供线索让警方直接去抓捕?现在交给高皇季算什么事?”
一向镇定自若的于群枫难得摇头叹息,稳稳再度缓和气息,他语气轻柔地劝解,“岚清,人有的时候很矛盾,一旦矛盾就会犯糊涂,不像平时的自己。慕卿是宸君的矛盾和糊涂,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忽略却无法忽略的伤口。很多事情你还不清楚,即使清楚了也不见得能明白。就按照宸君的安排来吧,总之,一切都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他这个样子是因为最爱的人也是带给自己最大伤害的那个人,是不是?”
贾岚清一语成谶,于群枫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作为局外人的他无法回答,也没有资格来回答。
彼端,贾岚清再次深深叹息,“学长,有一件事你也许不如我清楚。当年百年校庆的时候,慕卿突然退出,但是在此之前,我给带妆排练的她拍过一张照片,并且把那张照片传给了宸君学长。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永远都记得他看那张照片的眼神,并且我也以为他迟早会和慕卿在一起。可是八年了,因为叔叔的去世,他们一直僵持着,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也是在她把照片给尚宸君看的那个时候,心底就开始跑出一个声音,告诉她自己永远都没有希望了。那个声音像是鸡毛掸子,力道不大,却挠得心痒难受。于是从此,她对他所有的爱恋就在不知不觉中一片一片放下,曾经的暗恋就像是在暗黑的角落里飘下了一片叶子,无人察觉,只有自己听到一声轻然叹息。
于群枫苦笑,这两个人的感情他一路看过来,其中纠葛爱恨,又怎么不懂呢?可是不在其位,即便亦谋其政也不见得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在位那人的感受。
“岚清,太多的细则我们都不便问不便管,既然是真心希望这两人在一起,就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他们吧。”
“我明白,很多事情不需要追根究底,有的时候,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而没有意思。好了,学长,你忙你的吧,该怎么做我知道。”
结束通话,于群枫坐在皮椅里久久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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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约医院。
从仲盛返回的蓝嘉才一下车就看见李瑾毅的车徐徐驶入了医院的停车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而另一端,仲善翔和尹宛若一同似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
昨晚,仲善翔一直陪着她的妹妹吗?蓦地,热泪盈眶,她匆匆低下头去调整情绪。
抬眸间不经意看到前方的蓝嘉,尹宛若微微怔愕,唇边淡淡笑意凝固又缓开,迟疑的步伐再度跟上仲善翔,继续微笑着跟他说话。
从车上下来的李瑾毅快速直奔蓝嘉那,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转过来直面自己,急切问道:“你去哪了?”
“我……”蓝嘉语顿,心口酸楚不已。
“我一醒来看不到你,我以为你又去做什么傻事了……蓝嘉,不要再让我为你担忧了,好不好——”
“李总也在这?”仲善翔和尹宛若已来到他们跟前。
李瑾毅敛起焦急,微微笑道:“仲少这是要离开了吗?”
仲善翔点头,神色淡然而坚定,“刚好在这遇到李总,还得麻烦你随我走一趟,到潘董那去,有个人事调动需要你俩联合发出声明。”
蓝嘉已不动神色地解开李瑾毅紧握的手,往尹宛若那旁走去。
“既然这样,那我跟仲少一同去公司。”
背对他们的方向,紫藤落下的阴凉处,水慕卿和岑妈妈无声注视着这边的所有动静。凉风习习,吹乱了她柔顺的黑发,她抬手顺了顺,轻声对身旁的岑妈妈道:“阿姨,我们回去吧。今天把出院手续办好,明天叔叔来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走了。”
岑妈妈低低应了一声,随着她往病房走,沉默的途中,终是忍不住突兀叹气,“看得出来,宛若是真的喜欢善翔。”
“是的。”
“可是她毕竟跟淳其不一样,你们几个女孩子,一个比一个还能忍。”岑妈妈一路走一路轻声感慨,“就连若初那种直率的性格也变得藏得住秘密,好多事情都学会神秘兮兮不跟我说。”
提及岑若初,水慕卿知道那是岑妈妈心头永远抹不去的伤,不禁驻足握住她的手,“阿姨……”
“我没事。”她轻轻拍了拍水慕卿的手背,一同前行,“现在还有你陪在身边,我感到很欣慰。你们还是孩子,还年轻,会犯错迷糊都是正常的,因为你们也会自责内疚,这样就很珍贵了。慕卿,只有当一个人连自己坏到什么程度都不知道,那才真的无药可救。.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是那样子的。”
水慕卿淡然莞尔,再不知要说什么,眼底已然氤氲一片。
唯一珠宝办公楼。
多日不曾现身的仲善翔在李瑾毅的陪同下出现,引得公司内部一片猜测。
才被岑妈妈换回公司上班的林映真站在设计部的窗前,一直注视着仲善翔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楼前都无法回神。
这个时候,他来唯一做什么?
不足半小时,本应在总部开会的潘宁亦匆匆赶来,这样的情形在唯一第一次出现,加之才传开不久的Jewelry接受晨暮注资的消息,唯一上下人心因此不得安宁。
唯一总经理办公室里,窗前的绿色盆栽沐浴阳光,枝叶愈加繁盛。
“仲少您这么做的意图……”潘宁惊愕不已,眉头紧蹙,“仲少,恕我多问一句,你这么安排,总裁知道吗?”
“你刚刚不是在总部吗?总裁知不知道你应该很清楚。”仲善翔正襟危坐,神情淡漠如绝世冰冷暖不了的玉。
站在办公桌前的潘宁与身侧的李瑾毅不解对视一眼,忽然明了一切,觉得再无话可说。仲弋阳是否知道似乎此刻意义已不大,开会中他接到仲善翔的电话通知时,仲弋阳没有一丝一毫要阻止的打算,这就说明仲善翔的决定他应该是会支持的。
瞧着眼前的两人都不再辩驳,仲善翔隐隐吐出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双手交握置于办公桌上,耐心解释,“唯一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心知肚明。现在晨暮是迟迟没有行动,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你们谁能保证这样的平静能永远持久下去?有吗?谁能保证?”
两人面色堪忧,默不作答。
“既然知道风暴迟早要来,为什么不想对策?今天我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这些,也不妨告诉你们今后的打算。现在只是调整唯一的管理层构架,将来整个仲扬盛世的管理结构都会改变。就目前看去,仲盛的权力距离太大,反而不利于管理。现在要调唯一的管理层,我想了又想,只有牺牲潘董你了,实在抱歉。”
话毕,仲善翔起身,竟然主动给潘宁深深鞠躬!
潘宁惊诧地不由睁圆了眼!
“从现在开始,唯一的所有事务交董事会全权处理,由监事会监督,最后经我审批。李总你仍然是总经理,按照你的本职继续工作。至于潘董,作为集团总部的重要人物,你的调配我会和总裁商议,给你另作安排。”
潘宁心中哽得着实难受,突然的删减管理层,居然还是从他这里开刀!但将来,仲扬盛世迟早整个都归仲善翔管,且此时他不顾自己身份,鞠躬致歉又保证另作安排,他不宜再辩驳争讨些什么,只好弯起唇皮笑肉不笑道:“仲少您安排就好。”
仲善翔漠然点头,看向李瑾毅,道:“通知下去,临时召开股东大会,有关合并的事情需要及时告知他们。”
两人都讶然得目瞪口呆——合并?
仲善翔缓缓坐回椅内,若有所思道:“唯一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你们都知道。从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到今天水慕卿的绑架案件,唯一可以躲过当年,如今不可能再那么幸运。比起吞并或是收购的下场,主动提出合并是最好的选择。你们都去各自安排吧。”
潘宁先退出了唯一总经理的办公室,然而还不等李瑾毅开口询问更详细的计划,潘宁已然握着手机再度进入。
“仲少,总裁的电话。”恭敬地递上手机,他补充道,“刚刚总裁打来了。”而并非是他刻意打去告状。
仲善翔抿唇,不动声色地接过电话向窗口走去,“总裁……”
“你在胡闹什么?!”
仲弋阳的冷声斥责令仲善翔不由得冷嗤一声,反问道:“你认为我是在胡闹吗?”
“难道不是吗?你好好算算,从水慕卿出事到现在,你做了什么像样的事?!”
“就是因为我没有做事唯一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现在是在救它!你明白吗?仲总裁!”第二次,仲善翔因公事与父亲争执,并争得近乎面红耳赤。
仲弋阳那边不说话,静默一会儿,命令道:“你现在就给我到总部来!”遂不容争辩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仲善翔携同潘宁、李瑾毅出现在仲扬盛世总裁办公室,里面仲弋阳和谢易已经在等。
各自落座,仲家父子俩分别在独座沙发相对而坐。
“说吧,你这次打算怎么闹?”仲弋阳道,薄怒的神情已昭然可见。
仲善翔直视他,决心已下没有半分的畏惧或退缩,“唯一需要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商讨管理层结构调整以及合并等重大资产重组事宜,还希望总裁能够明白其中用意。”
“其中用意?仲善翔,我告诉你,这次别玩得太过分!否则下一任总裁人选就对外公开聘用——”
“早该这样了!”仲善翔忍怒大斥,完全不顾及还有其他三位在场,“没看到报道怎么说的吗?富过四代的仲扬盛世不敌年轻集团,几回交战便引得股价一蹶不振!其中原因有没有从自身找过?不止唯一需要调整,整个仲扬盛世都需要调整!”
“仲善翔——”
“黔驴技穷的人就该退休,对外聘用实干有才的人来胜任相关职位!”仲善翔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说越起劲,句句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现在的仲扬盛世层级结构复杂繁琐,通过精简可以缩短权力距离,提高办事效率!已无法继续担任有关职位的人就应该裁除!这个世界要的是有能力的人——”
“够了!”仲弋阳怒火冲天,骤然起身大吼。仲善翔的话落在他的耳里,无异于在指责他就是那技穷的黔驴!
凝视着勃怒的父亲,仲善翔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扣好西服衣扣,轻声对那三人道:“麻烦三位先出去,我们父子之间有些话要说。”
那三人短促交汇眼神,再看仲弋阳怒火正盛并不打算交代什么,便纷纷离开这烽火之地。待办公室门一合上,仲弋阳冷哼一声,愤愤转身向办公桌后走去。
仲善翔暗暗呼出一气,低声道:“爸——”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爸吗?!”
无情的喝断令人不免失落,仲善翔站在原地,本想提步上前的打算就此破灭。咽下喉咙的哽,他平心静气道:“爸,不管你现在是明白也好,或者只是一时不甘而不接受我这样的提议,我都希望你知道,我是你的儿子,我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忘记这个事实。”
背对而立的仲弋阳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一如紧闭许久的眼,再睁开时需要极为缓慢的耐心才能不被强烈阳光刺到流泪,“唯一,绝对不能从历史里消失。”
“爸……”
“唯一不仅仅是一家珠宝公司,更是你太祖的心血,是你太祖父与太祖母相爱相守而创立的品牌,此生唯一,来世也唯一,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就此消失。”终于在此刻,他的嗓音中疲惫尽显。
可仲善翔又何尝不是呢?
“你不愿意,难道我就愿意吗?可是比起被吞并,我更宁愿是唯一主动迎击,与其最后落个满盘皆输的结局,倒不如主动和棋。爸,唯一这个招牌是难以保住了,比起完完全全被晨暮吃掉,不如拉着Only One同归于尽,两个公司谁都别想留下自己的品牌。”
仲弋阳缓缓转身,眸中全是惊讶以及若隐若现的器重与敬意,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果真是长大了!可他终究吐不出一个字,哽咽着不显露丝毫情愫地点头,随即挥了挥手,声音乏到了极点,“去吧,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不用再来问我了,你自己决定就好。”
欲言又止,有关蓝嘉的话题始终还是问不出口,仲善翔紧抿双唇,再不发一语走出办公室。
既然如此,就让一切都按照他的意思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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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
夕阳下落的场景几乎天天发生,然而这日的夕阳宛如一枚古老的硬币缓慢行走在天地尽头,降落时会发出清脆却足以牵动人心的声响。
水慕卿在这日傍晚被接到了岑家,岑妈妈不让她进厨房,于是被打发到窗前望着花园里追随夕阳步伐的向日葵花发呆,却不想看到了尚妈妈到来的身影。
唯一会议室里,刚刚结束了继董事会会议之后的临时股东大会,仲善翔全身疲乏不已,坐在皮椅里转动脖颈活动筋脉。夕阳残剩的光辉洒在他修长的身体,在这一刹映照出懒洋洋的迷人气质。
夜幕即将降临,那场金婚晚宴开始在即。
明约医院里,林映真受水慕卿委托,留下来照顾在医院度过最后一晚的尹宛若,两人有说有笑,俨然忘却了曾经的过节。
东朝江海沙滩,西靠青翠高山,南有成海樱花,北植瀑布紫藤,樱花谷一直未卖出的这幢楼今夜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蔡金明与其妻子金婚晚宴邀请了明约市上流社会的各大人物,重要人物云集于此,才俊佳丽不在话下,然而,破天荒的是青上的高皇季和晨暮的尚宸君竟均是单身一人,就连仲扬盛世的仲弋阳都没有携带妻子出席。
晚宴进行到中途,尚宸君邀请仲弋阳单独到右方的落地窗前说话,窗帘被晚风拂起,挨着他黑色的裤管飞跃又滑落。
“尚总裁真是年轻有为,似乎无论什么都无法从你眼皮底下逃脱。”仲弋阳冷面微笑,眸光微闪似是十分赞赏,“然而有些事情并不如你看到的那么简单,片面之词不足以令人相信。”
“片面之词?”尚宸君轻哂,细细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一个后生之辈怎么敢在前辈面前放肆呢?”话完,他从西服内斗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照片,似商务诚交换名片般再正常不过地递给仲弋阳。
照片一到手,仲弋阳脸色即刻刷白!
尚宸君压低声音继续轻柔道:“昨天我已经跟他都说好了,只要把另一个作案的人送到警局,两人当面确认时,他就会和盘托出,因为他妹妹的治疗费我会全部承担。仲总裁,你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做到。”
自知被逼到了绝境,仲弋阳骤然将手中照片一把捏紧,额头青筋绽现,喉咙霎时哽住。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提前跟仲总裁打个招呼,另一个作案者,明天青上的高总会亲自把他送到警局的。”
仲弋阳猛地抬头,怒目圆瞪,可尚宸君风轻云淡,一切仿似不过开了一个小小玩笑,不足挂齿,更不值得大动肝火。微微一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轻碰仲弋阳手中的酒杯,小饮一口便转身要走。
“慢着!”仲弋阳低喊,不足三秒,怒火烧过的痕迹竟然在脸上找不出分毫,他斜斜勾起唇角,恰似从那个笑话中走出来,此刻只觉笑话可笑,说笑话的人更可笑,“尚总裁以为这样就可以定我什么罪?就可以吞下唯一?未满也太痴人说梦!其实要仲盛交出幕后人不是不可能,只要尚总裁肯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知尚总裁意下如何?”
尚宸君不屑挑眉,“哦?不妨说来听听。”
“唯一可以还水慕卿公道,还可以把她送上世界珠宝的舞台,幕后的那个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只要——”他顿了顿,只顾着对付尚宸君而不曾留意到晚宴不远处的那端,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静静观望着这边,似月光柔和的眸色正渐渐冰凉,“尚总裁今晚当着大家的面,给我下跪!”
尚宸君猛地抬眼正视面色冷凝的仲弋阳,几秒之后,无意蹙起的眉倏地缓和,不屑冷嗤,“我看痴人说梦的人是仲总裁你吧!”
“怎么?尚总裁不是对水慕卿一往情深,为了帮她洗脱盗用的罪名,宁愿搭进整个晨暮吗?现在只要你下跪——只要给我下跪,一切都可以得到解决,难道尚总裁不爱水慕卿了?”
寒冷星眸寸寸凝聚成冰,垂放在一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握再紧握,直指手背青筋凸现,胸腔里似有混血气体要冲破胸口,尚宸君极力压制随时都可如火山喷发的怒气,只想更小声地告诉他一句“做梦”,极为缓慢而艰难地提步迈出——
“爸!”不知何时到来的仲善翔意外出现,拽住尚宸君的胳膊往后一带,而他已双膝跪在了仲弋阳跟前!
突然快速闪过晚宴的身影牵引了一大片目光,此刻又发生了这样的一幕,所有人停下交谈,只剩下悠扬的音乐在这令人沉醉的夜里飘散。
在这众多人好奇打探的观看中,他低垂着头,跪在了父亲跟前!
仲弋阳紧皱眉头,艰难启齿,“你这是做什么?”
仲善翔没有抬头,“到此为止吧!”
“善翔……”话未出口,手机突然大作,本不想接听的打算在看到那串号码的刹那全部打消,仲弋阳低声道,“你快起来。”遂去接听约定好在今晚打来的电话。
把酒杯放在一旁的桌席上,尚宸君上前把仲善翔扶了起来。
落地窗外,仲弋阳脸色铁青地接听电话。
仲善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细致到每一个神态的变化。当他终于放下手机握在掌心,踱步进晚宴,目视别处从他身旁走过时,他知道,一切或将成为最终的结局!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注视中,仲弋阳走到蔡金明跟前不知交谈了什么,又见他往晚宴前方的麦克风处走去。身穿得体黑色西服的他不知怎地,在如水泻下的灯光照耀下,竟不再展示出往日的王者风范,倒像被一股近乎绝望的气息紧紧笼罩。
悠扬的音乐就此停止。
每一双目光都送到了仲弋阳的身上。
他站在麦克风前,平静地望着晚宴的每一个嘉宾,却不敢落向仲善翔所在的那方。
“……到了这样的时刻,我还愿意站出来承担一切,如果您还不答应,我反悔的时候,就让唯一、仲扬盛世和您陪我一同进监狱吧……”
“……我的要求已经说得很清楚,而此时,我只是想亲耳听到您对外公开我妹妹和令公子的婚讯,并告知各位订婚典礼就在下个月举办……”
调整好麦克风的位置,他微微倾身向前,嗓音平和几近苍凉,“诸位,今天我想借着蔡董事长金婚的喜气,在此与大家分享喜讯。”
晚宴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尚宸君狐疑地打探着这一切,而一旁的仲善翔面色早已在父亲走向蔡金明的那刻如火烛般渐渐熄灭,不带任何希望与挣扎。
“犬子仲善翔在国外学习两年,把仲扬盛世在海外的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回国后又为唯一拿下了与Van Cleef Arpels的合作,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所以,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渐渐从仲扬盛世的各大小事务中抽身,仲扬盛世新一任总裁将由我的儿子仲善翔接任!”
鼓掌声、议论声纷纷四起,所有人均向仲善翔送去恭喜的祝贺。
这个喜讯不在意料之内,仲善翔从怔愕中恍然,礼貌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
“另外——”仲弋阳扬声打断,不忍目光终于在仲善翔身上停留几秒又转移,“犬子将会于下个月与目前任职唯一财务部部门副经理的尹宛若举办订婚仪式——”
晚宴彻底哄然!
如果说刚才宣布退位的消息足够轰动整个财经界,那么此刻这个婚讯足以震惊海内外!至少仲善翔接替总裁的职位是迟早的事,而这个婚讯则是任何人都预测不到的!更何况,一直以来,仲善翔的女友都是水慕卿,这个尹宛若究竟是何许人物?
“邀请函会送到诸位手中,届时还望诸位赏脸前来祝福。”
宣布完消息,仲弋阳从麦克风前撤离。金婚晚宴并没有邀请任何媒体进入,他绕过好奇讨论的人群,一路与人微笑点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尚宸君蹙眉,淡凉星眸隐约有微光闪熠,仲弋阳这两个消息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那端的高皇季远远地看过来,不动声色地扬了扬下颌,尚宸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侧身去看,却见仲善翔已默不作声离开了晚宴,渐行渐远的背影如辉煌灯火中的一点,仿似步入了漫天的落寞浓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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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家屋前。
水慕卿特意单独出来送尚妈妈离去。
晚饭期间,尚妈妈一次次欲言又止,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却不便挑破,直到此刻让水慕卿独自来送,留一个单独空间给她们。
“慕卿,婶婶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
“我都知道,只是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婶婶,”水慕卿轻轻拥住尚妈妈,下颌放在她的肩上,“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我跟宸君,我们之间……对不起,让你一再为我们担忧。”
尚妈妈轻拍她的背,一下下柔和得恰似小时候抱她在怀哄着睡觉般,“婶婶也懂。宸君就是这样的性格,但是慕卿,婶婶还是要告诉你,有时间的话就回老房子去看看吧。还有啊,你不知道,你不再回来之后,宸君其实过得很辛苦。他笨手笨脚地学做饭,系着围裙,拿着锅铲,水没有控干就下菜,油溅得到处都是。他的手背上被烫起一个个水泡,发炎化脓也不在乎,说是要给我做爱吃的饭菜,但我知道他为的到底是什么……我尝了后跟他说,可以了,味道已经很像了。可是他尝后,稍微有一点不同都要倒了重新做,一直到做出和你做的菜味道一样才肯罢休……”
“婶婶!”这样的话只会催泪落下,水慕卿急急呼停,松开拥抱的双手,淡然微笑地注视着她,“我答应你,只要一有时间就去老房子。但是现在,我必须振作起来,重新把盗用的事情处理好。婶婶,若初为此失去了生命,我不能由着这件事一直没个结果,包括绑架我的人,我会跟他当面对质,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
尚妈妈弯起了唇角,笑意却如何都暖不开眼中所含的冰冷泪水,她听得出水慕卿这番话里的意思,所以她不便再多说关于儿女情长的劝诫。点了点头,无声叹息一气,她拍了拍水慕卿的手,声音藏不住低哑,“进屋去吧,去吧,婶婶这就回去了,快进屋吧。”
“我看着婶婶上了车就进去。”
“你快进去吧!现在就进去,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快进去!进去!”尚妈妈轰赶着她进屋,含泪的眼却不曾直视她哪怕一秒。
水慕卿不再僵持,淡淡点头,进了屋站在窗前目送尚妈妈抹泪的背影离去。
彼时,岑爸爸来到她身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天下父母心呐。”
一样地希望子女安然无恙,心想事成,终身幸福……水慕卿当然懂,可惜现实似乎总喜欢跟愿望背道而驰,“叔叔。”
“嗯?”
“画展的事,我想等绑架案件水落石出后再举办,您方便吗?”
岑爸爸抿唇微笑着点头,眼角浅浅皱纹突显,“方便,任何时候都方便。”只要是跟若初有关的事情,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作为父亲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方便。“明天早上,叔叔跟你一块去警局。”
“不!不用了,叔叔,我一个去就好了。况且,自首的那个人并不算坏,我想跟他聊一聊,希望能有另外的帮助。”水慕卿直觉拒绝,叔叔的好意她当然心领,作为市委的他如果陪同她前往警局,相信日后案件的处理效率会受到不浅的积极影响,但她更担心如此会影响到叔叔本身。
“慕卿!”岑妈妈忽然疾呼,“你快来!快过来看新闻!”
她与岑爸爸不解对视一眼,均匆匆去往客厅。
今夜的明约新闻播报了樱花谷董事长蔡金明金婚的开场盛况,虽然记者不得入内拍照采访,但明约上流社会人群入席和离开时非常乐意地接受了媒体的采访,纷纷表达对这对夫妻金婚的祝福。
然而——
“……仲总裁,您突然宣布这两个消息是不是跟唯一目前的情况有关?”
“外界猜测,唯一很有可能被晨暮收购或是吞并,您在这样的时候让仲善翔接任总裁一职,究竟用意何为?”
“那个尹小姐又是什么人?之前您到唯一视察时表示希望跟水慕卿有父女缘分,现在为什么仲善翔的未婚妻变成了尹宛若?”
“仲总裁——”
屏幕上,仲弋阳在保卫的护送下从蜂拥而至的记者群中穿梭而过,对所有提问处以一概不答的回应,留记者在现场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于是记者又从参加此次金婚晚宴的其他人那里采访相关消息,了解仲弋阳在晚宴现场宣布这两个消息的详细经过。碍于仲扬盛世的威望,受访人所答几乎千篇一律,把突然出现的仲善翔下跪、仲弋阳接听电话等敏感而引人遐想的片段悉数跳过。
直到尚宸君出现在镜头前——当那抹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眼前时,一股莫名酸涩袭上心头,水慕卿屏佐吸数秒,直到这丝感觉销匿。
“尚总裁!”记者纷纷围堵过去,“晨暮是不是在不久之后就会对唯一采取收购措施?”
“现在仲扬盛世的总裁已经换成了仲善翔,这样的改变对你和晨暮有什么影响?”
“尚总裁——”
尚宸君对这些提问置若罔闻,一味沉默着向自己的车子大步走去,不管媒体如何阻拦或是连连发问,一概置之不理上了车绝尘而去。
屏幕上,记者们一个个苦着脸,垂头丧气。
岑妈妈把声音调低了一些,侧过脸却看见水慕卿神态静若一潭秋水,黑亮的眼眸光芒微闪恰似深夜暗潭倒映出的点点繁星,只听得她声音极轻道:“明早宛若就要出院了,我得早点休息去接她出院。”
另一边,刚从金婚晚宴离开的尚宸君车子驶出不远便接到高皇季的电话,戴上耳麦,他低声应答,眼神偶尔飘向后视镜,确定没有记者跟随。
“尚总裁,你看今晚这情况……怎么处理?明天还要把那个家伙带到警局去揭发一切吗?”
“尚总裁?”
突变的情况着实让人一时半刻提不出应对办法,仲弋阳为什么这么做?究竟为什么?会跟水慕卿有关吗?
那边高皇季已等不及,再度叫唤,“尚总裁?”
“……带去,明天还是要带去,但是时间往后挪一挪,也许,”抿唇稍作停顿,心中猜测还需再度掂量,“在此之前,会有人出面认下罪行。”
“你的意思是,今晚仲弋阳接到的那个电话很有可能是另作安排的人在威胁他?”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否则他怎么突然宣布那样的消息,”且神色大变之明显,不得不让人怀疑那个电话,“另外,仲善翔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只是一个人离开,这不是说明是有人以此为条件吗?”
“这猜测不无道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明天还带那个人到警局,要是看到有人站出来承认一切,那人的话是不是就得改口?”
“如果确实有人站出来承担所有,就让那人配合那个人的话坦白。其实,如果仲扬盛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奢雅锦都因此受到牵连,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确实如此。尚总裁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