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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枫临雨吗?已经有近二十年未见到她了。”亥阴从回忆中清醒,十几年了,孩童们的戏言果然成真,小女孩不但做了嬴梨的皇妃,又在嬴梨登基后成为了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可那些一起奔跑在草原上的酗伴,已再不能如当年那样一起依偎在悠然而行的马车中了,因为夹杂其中的纷争早使当年天真变得沉重;
一脸英气的少年是嬴梨,大家都知道他是汉朝的皇子,从中原打探消息回来的斥候暗地里说,汉朝第二十六代君皇汉景帝嬴穆恒老来才得这一幼子,宠爱的无以复加,还打算日后传位给这幼子。草原人不明白,为什么汉朝皇帝会把心属的继位者送入草原当人质,但不明白归不明白,还是有一些混得落魄的草原贵族想要讨好这个据说是汉景帝最宠爱的皇子,打算借此得些好处,可嬴梨总是冷冷的难以接近,只有和酗伴们在一起时,他脸上才会现出笑颜。
更多的草原人看不起他的质子身份,常常嘲讽取笑他,但嬴梨从不会示弱,每次只要有人敢欺负他,他一定会冲过去和对方厮打,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草原人打架乃是家常便饭,而且不少人也都喜欢看到这个冷硬的汉朝皇子在草原人手上吃栽,所以从没有人去制止这些打闹,初来草原的第一个月里,嬴梨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可他一声都不吭,只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那些人,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他一定会打回来。
亥阴还记得,每天清晨的时候,嬴梨总喜欢站在高处,向着中原的方向眺望良久,似在等着他的家人接他回去,可每当汉朝皇帝派人来探望他时,他又会立刻板着脸,冷冷走开。
清朗秀气的少年是明月,他是陪着嬴梨入质草原的随行同伴,明月的名字很好听,据说他是汉朝将门世家战家的子弟,不过明月人如其名,长得如月光般朗朗清秀,一点都不象出身将门的虎子,他手里也总喜欢握着一卷书,伙伴们在玩闹的时候,他就捧着书在一边静静的看,偶尔抬头,看着嬉戏的伙伴们,莞尔一笑。
说起来,明月并不是个爱惹事打架的人,而且他也确实文静的连打架都不会,只可惜他交错了朋友,至少跟着嬴梨一起来草原这趟算是交友不慎,因为他认识了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伙伴,所以每次被草原孩子围殴时,他也只得和难兄难弟们一起承受拳打脚踢,当伙伴们惹出祸来,也全靠他想出些匪夷所思的法子来帮伙伴们逃过一劫。
那个轻佻脯的少年就是燹(XIAN)翮(HE),他这名姓很是生僻,因为念起来音同仙鹤,所以大家都叫他仙鹤,可他硬说这名姓音同显赫,所以他将来一定会声名显赫,仙鹤也好,显赫也罢,天知道这燹翮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草原上的,而且这家伙还总爱自封为异日名将,自从这家伙露面后,这群汉朝少年的就变得更野了。
燹翮脸上永远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好像从不会发愁,他的胆子大得包天,第一个想出要从匈奴王金帐里偷青稞酒的人是他,第一个要去偷看匈奴王最宠爱的妃子媚姬洗澡的也是他,每次跟来挑衅的草原孩子打架,他都是出手最阴的一个,可打赢了之后他也一定会嬉皮笑脸的去安抚手下败将,让那些挨揍的草原孩子总是错觉,其实今天真的没怎么吃亏。
那个贪吃爱睡的小胖子叫古悠然,他成天跟在兄弟们身后混吃混喝,说起来,古悠然的年纪虽然最小,却是这帮酗伴中第一个来草原长住的,早在嬴梨来草原的一年前,他就住在匈奴部里了。
因为这小胖子是中原两大望族商家之一,古家的长房独子,中原草原虽是世仇,不过中原需要战马,草原需要布帛盐米,于此两地行商,一趟来回就能暴富,古家当然不会错过这条发财商路,所以主动结交草原三部贵族,想与草原人经年通商,当年的三部盟主匈奴王趁机要求,为防古家暗中为汉朝行不轨事,若要与草原通商,古家必须遣子为质。古氏家主不舍断绝这条财路,只得按匈奴王所令,把这个宝贝独子给留在了草原上。
可怜古悠然来草原的第一年时才只有六岁,虽有一帮仆人伺候着吃穿不愁,可日子过得极为煎熬,因为孝天性爱玩,他却找不到一个伙伴,草原上的孩子哪肯跟他这汉家娃娃玩,又欺他年幼,所以老是来欺负他,那一年里,古悠然常被草原孩子欺负的哇哇大哭,偏生不肯服软,三天两头拿着根木棍乱舞,说是要练什么以一敌众的功夫,动不动就跑去那帮草原孩子的帐篷里,说是要复仇,充其量也就是砸破几个瓦罐,然后又给自己换来一顿拳脚,偏偏他还对这复仇壮举乐此不疲,愁得他家的仆人天天向人赔钱陪笑,鞠躬讨好。
幸好在一个月后,中原另一大商家,江氏望族也遣质来到草原,这江家派来的人质非同小可,竟是当代的江氏家主,江揽怀,这就是那位衣天青海蓝袍服的青年。
与古家不同,江揽怀并不想做草原人的生意,但匈奴王是位心思阴毒的枭雄人物,他有心压制中原最有名望的两大商家,破坏汉朝商市,不予汉朝有积蓄国力的时机,所以匈奴王屡次派遣小股游骑,掳掠江氏商队,更以边关百姓的性命为胁,逼江家也入质草原,江家生意虽广,族中嫡系亲族的男丁一直不旺,江揽怀又是个有担当和魄力的家主,为免族人为难,竟以族长之尊,亲入草原为质。
江家和古家两家商族平日虽因竞争而颇有嫌隙,但同在草原寄人篱下,古悠然又是个天真可爱的孝,江揽怀也放下过往恩怨,反对这日后的古氏家主多方照拂,不过江揽怀正是年方韶华的青年,而这小胖子还是个爱玩爱闹的顽童,有了江揽怀的维护,古悠然倒不虞再遭人欺负,但江揽怀再疼爱这六岁孝,也不会整天陪他做那孩童玩耍,所以苦无玩伴的古悠然还是在草原上活得寂寞无聊。
直到嬴梨一行人来了草原,这小胖子的日子才算是彻底苦尽甘来,嬴梨几人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这个活泼爱闹的小家伙,大家都把他当弟弟看待,这些同来自中原,又同为人质的汉家儿郎很快成了知交好友,江揽怀因年纪最长,一般不愿搅进这些孝子们的胡闹中去,但他也顺理成章的担起兄长的职责,对酗伴们照顾有加。
江揽怀生性随和,气度淡雅,很得少年们的尊敬,便是冷硬如嬴梨,也把江揽怀视为兄长。在皇宫里,嬴梨是最年幼的三皇子,草原上有了个古悠然,嬴梨也尝到了做哥哥的滋味。
大概是身世相近的原故,除了被大家都当成兄长的江揽怀外,古悠然只肯叫嬴梨一个人哥哥,把整天想做人大哥的燹翮气得没办法,不过燹翮每次溜去匈奴王金帐里偷食物时,这小胖子倒会自告奋勇的去帮忙把风,还每次都把燹翮辛苦偷来的美食先吃个精光,然后咧着一张油乎乎的嘴看着气歪鼻子的燹翮一通笑。
古悠然还喜欢拿明月的书来揩油乎乎的嘴,据说是要学明月一样染点书香气,明月每次看着被扯去几页的书卷,也只得黯然长叹。
古悠然睡觉的时候呼噜打得惊天动地,偏偏又最爱跟嬴梨睡一个帐篷,结果害得嬴梨时常眼圈发黑的起床。
这个小胖子,算是个大家的活宝。
古悠然也不会打架,可他跟草原孩子算得上是苦大仇深,每次嬴梨一帮子伙伴跟人开打,他都不肯拉下,还老仗着肉多皮厚冲在前头,等燹翮使阴手把对方绊倒在地时,他就大喊大叫的整个人扑上去,用一身胖肉把对方压得半死,然后按燹翮所指点的,立即笨手笨脚的从对方头上爬开,不但能顺便踩一脚他们的脑袋,还能免得被人围殴。群架打多了,他这一招胖肉压人的本事名声远扬,成了草原上所有顽童的噩梦。
还有那个羌族的世子,此刻,他已成为了羌族的大君,正站在亥阴身前,双手拄刀,带着千军万马,要向当年的好友复仇。
今日的大君,身影孤独,即使矗立于百万羌族之前,王者独尊之外,仍见幽幽清冷,可在当年,他宽厚的肩膀旁,总有那些酗伴比肩而立。
亥阴记得清楚,从前的时候,大君最喜欢和那几个酗伴在一起,别人奇怪他为什么会去跟汉家孩子交往,大君总是自豪的告诉大家:“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手足一样的好兄弟!谁要欺负他们,先跟我比摔跤!”
真不知道大君是怎么和嬴梨他们混在一起的,也许孝子的玩闹就是这么不需要理由,互相看着顺眼,几句意气相投的话,一场过瘾的嬉戏,彼此就成了朋友。那时候,大君也是真的把这些汉人孝当成手足兄弟,如果有人欺负他们,他会第一个冲过去帮他们挡拳头,为了能和这些酗伴们形影不离的在一起,他居然不肯回羌族部落,硬要和这些被遣送到匈奴部做人质的伙伴们住在一起,连匈奴王也拿他没办法,害得羌族老大君只得把原来的一年来一次匈奴部的习惯改成了每个月都来一次,于是草原三部一年一次的会盟干脆就变成了一个月一次。
匈奴王为此笑着说,来了一个当人质的中原皇子,倒让草原三部的关系亲近密切了不少。
为了这个不肯回部落养尊处优的宝贝独子,羌族老大君经常派人送来许多吃食,而大君每次都会把这些食物拿去和伙伴们分享,大家一起大吃大喝,那时候,大君总是憨憨的笑,虎虎闪亮的一双大眼睛开心的眯成一条缝。
但如今,那样的憨厚笑容再也不能从大君脸上看见,说起当年朋友的名字时,大君的独眼里闪烁的只有刻骨仇恨。
还有那个晨曦般灵动的小女孩,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嬴梨,可这个温婉善良的小姑娘,最终也要绝望的离开她一声痴爱的丈夫了吗?
这些年里,她的嘴角,可曾荡漾过满足的笑?
“枫临雨,她也要离开嬴梨了吗?”亥阴喃喃自语,“嬴梨,你一定不会想到,连她也要离开你了吧?”他嘴里忽有些难言的苍凉苦味,忍不住转过头,看着他的大君。
蚩尤烈听到了他的喃喃,似乎也想起了曾经的回忆,低声道:“是啊,连她也要离开嬴梨了,这个总想着要成全别人的小姑娘,偏偏爱上了这世上最狠心无情的男子,纵然真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也难得如意,不过,即便是嬴梨这等寡情狠毒之人,真要亲手杀死一个曾这样爱他的女人,他心里想必也不会好受吧?”
“嬴梨会杀死他的皇后,杀死枫临雨?”亥阴心里突然一痛,“那可是他最爱惜的女人啊?”
蚩尤烈冷笑,“最爱惜?嬴梨心里最爱惜的从来只有他自己!”他语声一顿,感觉到心腹军师的话中似有一些未曾言尽的滋味,不由问:“怎么?你好像很在意嬴梨的皇后?也难怪,我记得当年在草原上,枫临雨确实时常照顾着你。”
“那个女孩子,对每个认识的人都很照顾。”亥阴强自一笑,“大君,您忘了么?当年还是枫临雨拉着我来认识您的,否则象我这么一个穷牧民的儿子,既不会开弓射鹰,又不会策马纵横,怎能高攀着和您一起玩。”
“我想起来了。”蚩尤烈也笑了,那些当年之事着实难忘,他的神色也不知不觉随着亥阴的话变得柔和,“记得那一天,小雨告诉我,说她发现羌族中也有个和明月一样喜欢看书的孩子,还说你日后一定能成大器,所以硬要我结识你,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个孩子,只知道玩的伙伴越多越是热闹,哪管你什么成不成得了大器。”笑容方展,蚩尤烈的神情忽又僵硬,因为随着回忆而来的不但有难忘的天真,还有更刻骨铭记的深仇,而这些少年风光显然不适合在临战复仇之前忆起,蚩尤烈低咳一声,敛去了笑容。
亥阴却出奇的未如以往般迎合大君的心思,他还在出神的想着,又问道:“大君,您记得吗?当年我阿爹一直想让我成为部落里最受人尊敬的铁鹰武士,整天逼着我骑马射箭,可您知道,我又是怎么会成为一名谋士的?”
“怎么?”蚩尤烈随口问了一句,心里暗异,此时并不宜重提这些使人心境平和感伤的往事,可这位出色的谋士此时居然忘了这个道理。
亥阴想回答,但在抿了抿嘴后,怅然一笑,“没什么,都是些无谓再提的陈年旧事,眼下,还是该先注意牧马瀚原的动静。”
他转过身,和蚩尤烈一样面视草原,黑夜里,远处的火光一跳一跳,如当年那小女孩在草原上奔跑的空灵身影,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虽然亥阴缄口不言,但小女孩的容颜在他脑中逐渐清晰,使他不自禁的又陷入当年的回忆中,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会在大战之前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好像就是大旱的那一年,草原上的生命总是倔犟而又简单的活着,并不需要老天爷过多的宠溺,那一场及时大雨很快复苏了所有生机,大人们不再终日阴沉着脸,每个人都呵呵笑着,又如以往一样大声高歌,把掉膘的牛羊成群的赶入草地,偶尔,也会有人想起那个小女孩在那一天的奔跑祈雨,大家笑她的幼稚,笑她的单纯,却没有人会否认她的善良。
某一个春风和煦的清晨,亥阴和往常一样,因为射不准弓箭,又被阿爹狠狠斥骂了一顿,还撕了他最喜欢看的几本书,骂他象汉人一般懦弱无用。
亥阴一个人委屈的躲在马棚里,偷偷的抹泪,就在他自怨自艾时,忽听到一阵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抬起头,正看见小女孩雪莲般纯洁的面容盛开在他眼前,“亥阴,你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里,又被你阿爹骂了吗?”
小女孩脸上映照着春日里温和的阳光,向着他微笑。
亥阴生怕被她看见脸上的泪水,忙低下了头,支吾道:“我没事,你…你别管我。”
小女孩笑了笑,不再继续追问会让亥阴难堪的事,但她也不离开,反而坐在了亥阴身边,侧着头看他:“男孩子不一定都要去学那些骑马打仗的本事啊?你不是很喜欢看书吗?不会骑马打仗算什么。学得再好也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人,你喜欢看书那就好好学会书里面的东西,只要你学会了,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就像我们中原的那些文官和谋士,他们也不会骑马打仗,可他们一样很有本事呀。”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了过来,柔软的小手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洁白,“这是明月最喜欢看的兵书,送给你!”
“我…我不要…”亥阴急忙摆手,说不出是因为怕接受小女孩的好意,还是怕触碰到这双好看的小手,慌乱间失口道:“阿爹不准我拿你们汉人的东西…”
小女孩一愣,随即一声不响的盯着他看,亥阴只觉自己似乎正在被整片旭日笼罩,脸上火烧般滚烫,低头嗫嚅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女孩笑了起来:“男孩子也会脸红吗?”
亥阴脸色更红,恨不得立刻钻到马肚子下去,小女孩的容颜里,有一种让他窒息的艳。
“拿着!”小女孩不由分说,硬是把书塞到他手里,“这书送给你了,反正明月已经看完了,我听明月说,这些兵书里并不是都写着教人怎么打仗的兵法,书里面还有一种叫做义的东西,只有看懂了这个义字,才算真正学会了兵法,如果你也看懂了,那就会比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还要受人尊敬!既然你阿爹对你期望很高,那你就去告诉你阿爹,这是我们汉人的兵书,你要从书里学会最了不起的本事!”
她故做大人的样子拍了拍亥阴的肩膀,“我还要去替臭仙鹤他们洗衣裳,那帮懒鬼脏死了,整天不是跟人打架,就是在草地上打滚,连衣裳都不肯洗,你先看着这本书,过几天我再给你找几本来,明月那里有的是书,留着也只会被小悠拿去撕了擦嘴,还不如给喜欢看书的人。”
小女孩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跳着脚离开。
“等等!”亥阴大着胆子叫住了她,小女孩一回头,他又红了脸,低着头道:“其实…其实我觉得你们汉人挺好的…”
“我也觉得你们草原人很好啊!”小女孩明艳而笑,向他挥手告别,临去前,又忽的回首,“亥阴,好好看书啊,不过你要记住,等你以后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时,要用你的本事去打坏蛋,千万不要来跟我们中原人打仗,不然我肯定会生气,再也不理你的,记住了吗?
亥阴怔怔无言,就这么看着她欢快的背影远去,过了很久,才用力点了点头:“记住了!”
“枫临雨,我确实从兵书里读懂了那个义字,不过我学到的是忠君之义,我会——永远忠诚于我的大君,为此忠诚,我可以为之机诈百变,不问手段。”亥阴凝视远方,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着的尽是小女孩那一霎回头的明艳娇笑,心里黯然默念,“所以,我今夜要随我的大君来攻打你的中原,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