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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见事常常只看表面,却未想过,为何每次军王伤我,智侯都能及时出现劝解?以军王在军中的威势,若真要置我于死地,我又岂能留得性命?而我若真是传言中睚眦必较之辈,真要是忍不住这口气,又怎会不指示三千皇廷卫给予军王行险一击?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一个为了在明枪暗箭下护我平安,也为了能让我以全力剜除朝中腐败的局,所以军王智侯与我,虽无一日之交,一言相约,但这十几年来,我们这个家其实一直受他俩看护。”
殷眉儿一手捂在唇上,丈夫的这一番话颠覆了她这十几年来对那个男人的切齿厌恨,但丈夫眼中的深邃让她明白,自己此时所听的乃是从未想到的真实,“你是说,军王和智侯一直在暗中护着我们家?”
“他俩护的何止是我左丘一家,还有整个大汉家园啊。”左丘暗黯然长叹,脑海里又浮现起这两人对他的暗示;
…左丘暗,你也是一世聪明的人,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在这个时候,你很应该老老实实的走过来,让我一枪把你也捅个重伤,那才对你更有好处…这是军王燹翮对他的提醒,似是鄙视的冷笑里,含着最隐晦的叮咛…
…这一次虽是你察觉到我与燹翮的不辞而别,但我俩并不怨你,不过方才燹翮最后对你说的那句话,你该好好上心…智侯明月大度的宽宥了他的暗中监视,看着他的怜悯目光里,是在再一次提醒他变数后的险恶。
可惜,他明知结果,亦无可奈何。
见丈夫默默出神,殷眉儿心知他在惋惜军王智侯的辞世,轻轻的反握住了丈夫的手,但她只是猜中了丈夫的一半心事,并不知左丘暗心里更为隐秘的刺痛,所以她柔声道:“放心,今日之前是我误解,今日之后,我会记得军王智侯的恩情,你方才说有两个秘密要告诉我,那第二个秘密是什么?”
“第二个秘密…”左丘暗低垂下眼脸,把那一抹黯然神伤轻轻掩去,这个秘密早在多年前就想告诉妻子,可他并不是一个太懂得缱绻情趣的丈夫,所以一直不知该如何说起,但今日若不再说,只怕再无机会向妻子说出口,他笑了笑,“第二个秘密就是,其实我当年并不是真的被那些媒婆逼至无奈,才随意选了你这小宫女为妻,即使没有那些媒婆,我也一定会向你求娶。”
“因为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你。”左丘暗微微笑着,望着妻子的目光尽是温柔,话一出口,他心里便好生后悔,为何未曾早些与妻子分享这个蕴于心底多年的缱绻情思,惟在此时用这温情凝视,补上这些年的遗憾。
相比第一个足以令整个大汉朝野都为之震惊的秘密,这第二个秘密委实只是一段已隔多年的小小情事,但入得殷眉儿耳中,却立时在她面庞上激起一阵惊喜的涟漪,“你是说,我不是被你随意挑选出来的?”若说能嫁于左丘暗为妻是她此生最大的庆幸,那当年似是偶然才得的幸运一直令她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总以为,深宫中的宫女人人都可,只是自己恰逢此幸,却原来这恰巧就是丈夫的刻意营造,虽已夫妻多年,可这一惊喜怎不令她为之悦然而笑。
“当然,否则我只要深居宫中,又怎会为那些媒婆所扰?”左丘暗被妻子脸上的惊喜引得莞尔一笑,语声更为温柔,“我这一生其实固执,若非在第一眼便相中了你,又怎会在娶妻这等大事上做那儿戏般的胡闹?”
他嘴角含着微笑,慢慢向妻子凑近,张开双臂把妻子揉入了怀中,如要搂住此生最值得铭刻于心的幸福,“就是那第一眼,我便想做你的男人,心愿能成,也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殷眉儿的嘴角也噙着微笑,在外人眼里残忍冷酷的丈夫,在这家里却从来不会缺少一个男人对妻儿的宠爱和呵护,她微笑着,婉转迎向丈夫的唇,深深一吻,随即发现,丈夫的拥抱这一吻竟比新婚时更为缠绵,口舌相抵,温柔缠绕,久久不肯分离。
好长的一吻,直到两人的嘴唇慢慢分开,殷眉儿还在轻轻娇喘,脸上浮荡着如若新婚时的红晕,她依偎在丈夫胸口,咪着眼去看丈夫天生惨白,但线条分明而俊朗的面庞,当年自己被看似随意求娶时的所惊,有一多半也是为这郎君的俊朗而羞涩…那一吻已分开好久,可殷眉儿的喘息忽然又急促起来,她伸长了手臂,环绕住丈夫的脖颈,轻声道:“宝儿还在睡,我们…我们去卧房吧…”轻轻呢喃着,她只觉好一阵娇羞,竟比新婚时还要羞不可抑,忙把脸埋在了丈夫的肩头。
听着妻子这不能为外人道的闺阁要求,左丘暗先是一阵好笑,但笑一成声,便在他嘴角凝成了苦涩,他左手把妻子拥得更紧,右手一下下的在妻子背上轻轻拍抚,这个柔和的动作慢慢抚平了妻子的急促呼吸,“你…还要进宫吧,那我等你…晚上回来…”
妻子的娇羞低语忽然在左丘暗的肩头化作了一阵轻笑,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今日这是怎么了,都已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居然还有这燕尔情致?
“眉儿,等我进宫后,你就收拾一下家中细软,打成一个你的力气能拎的小包裹。”左丘暗自嘲的笑了笑:“我当了这许多年酷吏,自己为官当然也算清正,家中值钱细软全收拢起来只怕也就小小一包,倒也不会让你太过负累…”
自嘲一笑后,便是轻轻的叮嘱:“今日晚些时候,户部官员或许会来家里,他们会把你和宝儿带去南门,不要多问,带上包袱跟他们走,到时候或许会有许多城中百姓的家眷一起去往南门,我会事先知会那些官员,对你们母子多加照应。若是那些官员打开南门,让你们出城,你也不要多问,就跟在人群中,立刻出城,记住,不要走在最前头,也不要走在最后,凡事都听户部官员安排…”
“户部官员带我们去南门?”殷眉儿一怔,“还要出城,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人妻的警觉让她开始疑惑,“如果真有什么事,为什么不是你带我母子出城?难道那些羌族能有本事攻进长安城来?”
“只是以备万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无非是担忧羌族在外,或会惊扰了城中百姓才有这万一之策。”左丘暗放缓了语声,安慰妻子道:“二十万大军数日内便会集结长安,又何必在意城外羌族?至于为什么不是我亲自来带你们母子出城么,因为今日我也要奉旨出城,先一步前往后方,让各路大军早日驰援长安。”
“是这样。”殷眉儿放宽了心,“那你出城后也要小心点,找匹脚力好的坐骑,也别贪快,真是怪了,你手下的皇廷卫个个都是侦骑斥候好手,皇上为什么不派他们去?”
左丘暗无声的一叹,双臂微微用力,把妻子搂得更紧,不让她抬起头来看到自己脸上的黯然神伤,“一下调动二十万大军加急行军,不是小事,皇上派我这跋扈侯去,也可让各路将领为之重视,南门以外都是我大汉江山,你也不必为我担心,还有…”
左丘暗顿了顿,又轻声道:“眉儿,我这一去不但是召集援军,还要奉旨去后方几处州城办几件事,也许要耽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如果有什么事,便去找叶重,他是我的刚正之交,有他在,应该可护你母子平安。”
殷眉儿在他肩上娇哼了一声,这个消息显然让她之前的今晚之约落了空,所以她也未太在意丈夫语中有事相托叶重的深意,还是埋首于丈夫的肩头,丈夫肩上的硬骨总让她有一种心安的暖意,几乎就要在这暖意中睡去,口里又是一阵轻笑,“都怪你说的第二个秘密,明明都十几年夫妻了,害我心里怪怪的…来日方长…”
呢喃婉转,入得左丘暗耳中却是一阵刺痛,他低下头,贴着妻子火烫的面颊,轻声道:“是啊,十几年夫妻了,可我还是觉得这十几年太短了…”他怔怔的看着妻子的侧脸,很想在今日离家前,尽量多给妻子一点美好,望着妻子娇柔的侧脸,他幽幽出神了片刻,忽然把妻子打横抱起。
殷眉儿娇呼一声,左丘暗已凑到她耳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妻子娇羞的脸庞,低声道:“去卧房。”
于是,娇呼成了几声窃窃轻笑,卧房内,一帘悄悄低垂,一床叠被舒展,遮掩了那好一片绵绵温情。
许久的一番缠绵后,妻子已在愉悦的乏累中沉沉睡去,左丘暗披衣起身,轻轻的为妻子掖好了被角,缓缓踱出卧房,又走到儿子的睡房外,还是忍住了进去抱一抱儿子的不舍,还是在门口悄悄看了眼儿子,缓步出门。
走到院外时,应是心里眷念不舍,他停下脚步,很仔细的剥着朱漆院门上的一片片斑驳,朱漆已旧,斑驳各处,还是在片刻内片片剥落。一片片旧漆无声的跌落地面,如是他嘴角无声的苦笑。
掩上院门,在永远离开这个家之前,左丘暗最后一次在家门前仰首望天,历经了昨夜的劫难,大汉朝少了一位军王,一位智侯,一位皇后,而谁又能知晓,这一夜的破晓已是离恨天,因为大汉朝又将会失去一位跋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