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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号病人请看诊。”
正是轮到了白棠。
白棠总算知道她娘说马大夫“腿脚不便”是什么意思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胖的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胖得连定制的太师椅都快放不下他的肥臀,白棠一脸的见了鬼:这也是名医?!
马大夫虽胖,气势倒还有些。一双挤得快没影的眼睛硬是透出点光来:“多大了?”
“十六。”苏氏忙替女儿回答。
白棠露了截皓腕放在软垫上。马大夫伸出一根又圆又肥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上。
幸好白棠带着幕篱,没让马大夫看到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
别家大夫,两根手指搭脉。但是马大夫太胖,一根手指抵人两根!他自己洋洋得意,称之为“一指禅”。
“嗯——咦——”马大夫纠着眉毛,“怎么又一个吃错药的?”
白棠心头一跳:又一个?
“你呢,是小时候吃了不该吃的药,然后又受了寒。病上加病。最近是不是掉水里去过了?”
人不可貌相!白棠肃然起敬:“是。”
“你底子好。受了寒硬压了下去。但这不是好事,反让寒气郁结体内。所以你年至十六,还未来葵水。”
苏氏急道:“大夫,这可怎么办?”
“又不是什么绝症。急什么。”马大夫捉了笔,嘴里自言自语了半晌,仿佛在两军交锋般,这味药该多少,那味药起冲,还得再来味药镇一镇。最后写下一张药方。“先吃两日吧。”
苏氏配了药,与白棠一同踏出药馆。白棠低声问:“娘,我小时候吃过什么药?”
“没啊。”苏氏想了半天,冷笑道,“你自小不受练绍达待见,还想事事苛刻你。我便对他说,若是养坏了你,一个大夫就能让他前功尽弃!练绍达这才收敛,不得不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不过——”她娥眉深蹙,“有一年外地发大水,起了瘟疫。咱全家都喝了不少药。”
白棠也想了起来:“那年,我十二吧?”
“嗯。就那年。”
白棠暗思:难道是那药有什么问题?但是,白兰却没受什么影响哪。
苏氏先行一步到马车处,又寻个由头遣开了车夫。
白棠好端端的走路时,不知从何而来一道劲风,他头皮一痛,竟不知被什么事物直接掀翻了幕篱!他步下踉跄,抬头间只觉面上一凉,一头挽得松松的长发披散而下,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讶声:“好标致的姑娘!”
白棠惊怔之余看得清楚,掀翻他帽帷的,竟然是一枝彩锻裹着圆头的竹箭!那是闺阁中的姑娘投壶所用!但寻常姑娘家,哪有这么强的劲道?
他提袖遮脸,迅速的扫射了番街边的店铺。
几声娇笑传来:“这位小姐,对不住,我们姐妹给你赔个不是!”
“呀,好俊俏的小姐,还害羞呢!方爷,您今儿个的准头真是绝了!”
一家酒楼两楼的绮窗前,倚着几名浓妆艳抹的姑娘,一阵阵的嘻笑声从内传来。男子懒散的笑声响起:“是么?快让爷瞅瞅!”
这一幕怎么这般熟悉?白棠暗腹——我去,这不是潘金莲误识西门庆的戏码嘛!呸呸呸,老子才不是西门庆!
他捡起幕篱与发钗拔腿就跑!
方怀钰只见到白棠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可思议的瞪大眼道:“你们眼瞎了吧?这哪是姑娘家?分明是个汉子啊!”
“可那姑娘的脸,长得真好看哪!”
瞅了说话的歌伎一眼,方怀钰笑道问:“有你好看?”
那歌伎想了想,竟正色道:“一双凤眼又冷又媚。难得是竟不带脂粉气。”
凤眼?方怀钰心里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底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真是这般的美人?”另一名年纪稍长些的锦袍男子森然笑道,“既然是怀钰射中的人,我一定帮你拿下!”说毕,他目光轻扫间,早有人奔下楼,追赶白棠。
白棠思绪转得飞快:那歌伎唤屋里头的男子“方爷”。莫不是方怀钰终于找上门了?
他刚要躲进马车,冷不防背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及叫唤声:“小姐,请留步!”
他暗叫不妙,怎么偏是今日让他盯上了呢?
苏氏与马车几步之遥,他却不得不止步,转身迎向来人。
黑色的骏马上坐着名劲装青年,神色冷硬:“这位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苏氏见白棠被人拦下,心惊肉跳,但在白棠暗示下,乖乖的裹足不前。
白棠捏着嗓子问:“南京城还有这等规矩?一句主子有请就能拐了良家妇女?”
那男子楞了楞,没想到练家的姑娘胆量不小!正常的情况难道不应该是惊慌失措,拒不同往的么?她却用一个拐字,将事情定了性!
男子扯了嘴角勉强露出丝客气的笑容道:“小姐不必紧张。只是方才有位公子投壶不慎射到了小姐。故想请您过去,当面向您赔个不是。”
白棠声音更冷:“我无事。你可回去复命。请贵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男子不耐的挑眉:“那怎么行?我家主子最是怜香惜玉,怎忍让小姐白受委屈?还是请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不料,白棠径直走向路边的茶摊,大大方方的坐下,唤了壶茶道:“你家主子既然怜香惜玉,何不亲自过来向我道歉?我等着他便是!”
男子怒斥道:“大胆!我家主子何等金贵之人,岂能容你差遣?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一杯滚烫的热茶猛地洒向他的黑马,惊得他的马嘶鸣乱跳,男子大惊,强行安抚控制坐骑,几番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待他好不容易安抚了马儿,抬头再看时,街上的人皆远远的避开,至于那姑娘连同她家的马车,早不知去了何处!
男子勃然大怒:竟然让个娘们给耍了!他嘴角掠过丝冷笑: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他一声轻哨,街角四周,自有青衫人潜行于附近的街巷内追寻目标。
方才趁着混乱,被苏氏打发走的车夫及时赶了回来,白棠向她使了个眼色后身形一晃,就混进了茶摊后边的如意坊中没了影子。苏氏一颗心回到原处,赶紧离开了危险的是非之地。
白棠遁入街巷交错如蛛网般的如意坊中,先是寻了家成衣铺子,用一朵装饰着珍珠的绢花换了套寻常男装。当然不好现场变装,让人误以为他是什么女装大佬多不好。
然后,他一边漫行,一边观察着如意坊内的宅院。忽的,他步子稍顿,迅速的踏入一扇半掩的柴门内。
院落陈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两棵又高又壮的桑树枝叶繁茂。院子角落,堆着许多半人高的破烂木料架子。白棠听得屋内传来沙沙的纺织声再无其他动静,心中暗喜。飞快的躲在木料架子后边换过了衣裳、重新梳理了头发。
恢复了男子模样的白棠长长吁了口气:女人真不是好当的啊!
他目光忽的一凝:手边这些破破烂烂的木架子,怎么看起来这般眼熟?他长眉紧蹙,难掩诧异的寻思着这些木架子的用处,目光犹豫不定的往后边的屋子望去,这一瞧,惊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一名粗布衣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他的身后。女子绢布遮面,眼底满是惊讶。
“婉——婉娘?!”白棠面色苍白。不知她刚才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