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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寒的江风席卷襄阳,天地一片冰冷,整个夜晚黑漆漆的,黑沉沉的天宇连星星都没有一颗,一辆马车在数十名带刀侍卫护卫下,缓缓驶向了窦轨的府邸。
马帘打开,关陇于氏家主于筠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早在门口等候的窦轨之子窦奉节连忙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道:“小侄拜见世叔。”
“贤侄多礼了!窦相在吗?”于筠看着英气勃勃的窦奉节,颇有几分感慨,窦氏一族将星云集,相比之下,自己的于氏差得远了。他以前也是出名的勇将,曾随叔父于仲文南征北战,立下不小的功勋,于仲文见他颇有机智,便让他弃武从文,作为下一任家主来培养。几天前因为独孤整一案,使他京兆尹之职遭到罢免,改任太仆卿,掌唐朝车辂、厩牧之令。今晚接到了窦轨之邀,前来窦府商议要事。
“父亲在书房等候,世叔请!”
“好!”
于筠点了点头,和窦奉节走进了府内,直奔书房而去。
灯笼之下,窦轨、窦琮并肩而立,似乎等候了许久,于筠连忙上前,行礼道:“参见窦相、大将军。”
“贤弟不必多礼,请进!”窦轨笑着将于筠迎入书房,窦琮紧跟其后,并顺手关上房门。
宾主入座,窦轨为于筠斟了一杯香茶,这才沉吟道:“今天朝会结束,圣上和我谈了很多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和商家商量商量,只是一起商议的话容易推诿争执,所以请让大家分别过来;打扰贤弟休息,实在抱歉。”
“小弟也没什么事情!”于筠笑着说道:“窦相既有要事相商,小弟怎能不来?”
“贤弟也知道圣上在巴蜀、荆襄灭佛,使朝廷多了三十多万顷良田,而楼观道也同意把六成良田捐给朝廷,这里又有二十多万顷左右,圣上紧急派人去接手,争取在春耕之前,统计、分配给流民和有功将士,这么算下来,今年至少增加五十多万顷的税赋收入。”
见到于筠等认真聆听,窦轨接着说道:“贤弟也知道一百二十多万粮食让一把大火烧了七成,仅存的三成粮食不够大军食用,圣上请我们关陇贵族借些钱粮让朝廷度过难关,等税赋到手了,再还给大家,同时给出五分之利,圣上给我三天时间和大家商议。”
于筠没有急着表态,默默的喝茶思考。
独孤整死了以后,独孤氏在朝堂之中只有一个独孤怀恩,没落已成定局,许多独孤派门阀纷纷拜在窦氏门下,如日中天的窦氏几天时间之内,俨然成为关陇贵族领袖。但是皇帝让窦轨转达借粮的口谕这种事情,让于筠有些不安,因为前几年,每到这个时候,皇帝是开出一个数目,由孤独派、窦派各自承担一半,然后由各家分担,让大家以捐献钱粮的方式取代税赋,这也是皇帝和关陇贵族达成的默契,而从来没有借钱借粮之说,至于利息更没影儿。皇帝如此好说话,反倒让于筠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沉思了一会儿,于筠沉声道:“窦相请直说吧。”
“这一次圣上提出的数额是粮食百万石、钱五十万贯。”窦轨缓缓的说道。
“去年年底,我们以商税的方式支持了朝廷大量钱粮,数额巨大,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家恐怕凑不到百万石粮食和五十万贯钱,这个数目对于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实在太大了,凑到一半已经是顶天了。”
一家一万多石粮食、一万多贯钱的话,四十多个家族都承受得起,如果翻上一番,于家肯定承担不起了,但于筠不但是于家家主,还是朝廷从三品的高官,他也没有直接反对,而是说出了眼下的困难。“隋朝粮食已经对我朝开禁,圣上近日会组建船队,以官方形式去南郡紧急买粮,但我们四周的隋军蠢蠢欲动,若是爆发战争,杨侗未必会遵循契约卖粮,现在只能说是先买一批回来。为了防止粮食中断的事情发生,圣上才有借钱借粮的考虑,他也知道大家难处,大家根据自身承受能力认领即可,若是达不到总额也没关系。”窦轨说出了李渊的主张。
“其他几家是何态度?”如果大家都反对,那他于筠也可以反对,如果大家都同意,那他也只能随从大众,如果实在凑不到二万钱粮,只能跟其他家周转一下了。
“独孤氏认领两成,我们窦家和豆卢家都有相国,所以我们两家也各自认领两成,这样还有四十万石粮食和二十万贯钱,除了我们三家,我们关陇贵族还有三十二家,均摊下来的话,一家也就一万石粮食和五千贯钱,剩下的由我窦氏补齐。”
于筠闻言,心下吃惊不已,虽说独孤氏曾是天下第一富,但独孤氏在大唐的地位今非昔比,可独孤氏居然还是捐了两成,是因为独孤整被杀一案?还是打算将独孤怀恩推上相位?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只因窦轨还在等他答复,连忙收回心神道:“对于这些数额,我于家能够接受,为表于家对朝廷的忠诚,就当是捐献给朝廷。”
窦轨欣然道:“贤弟对朝廷的忠诚,我一定会如实禀告圣上。”
于筠心下总感到有些不安,想了一想,忍不住问道:“窦相,圣上对独孤老家主刺杀案有定断了没有?”
窦轨叹息道:“圣上认同了李密刺杀之说,他觉得是李密害怕我们和隋朝休战,导致隋朝全力攻打魏国,所以故意嫁祸隋朝,激怒我们。圣上已经下诏结案了。”
“我觉得这种说法很不合理。”于筠皱眉道:“因为李密就算要嫁祸隋朝,刺杀的对象也应该是皇亲国戚和朝中有分量的重臣,独孤世叔已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刺杀他有何意义?”
窦轨叹了口气,“独孤世叔乃是支持圣上反隋的功臣,而且独孤氏的权力其实还在他的手中,虽居幕后已久,但是他的影响力依然非同小可,谁能忽略他老人家的存在?”
“独孤氏认领这二成,是……”
“和贤弟一样,是捐助朝廷的!”窦轨笑着说道:“圣上有意将政事堂六相扩为七相,这样遇到难决之政务,便用以少胜多的方式表决出一个结果,独孤氏为了稳住自身地位,对这个相位可是志在必得呢。”
“原来如此。”
话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于筠是独孤派的人,他和窦轨的交情还没有高到交心的地步,随即告辞离开。
回到家中,他将窦轨的话好生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这桩刺杀案疑点重重,刑部只是根据箭杆、几名商旅的江南口音,以及几套产自江南的衣服料子,便断定是李密行刺了独孤整,这实在太过儿戏了。
换成是他出手的话,绝不会用明显的凶器,也不会留下明显的衣服,而且独孤府所在之地,随便问个路人就能知道,更能保密。刺客偏偏在最容易泄漏行踪的酒坊询问,这很不合理。所谓的仓促离开而留下行李,更像是刻意为之。
一切的一切,明显是有人在嫁祸李密。
刑部偏偏就认定了李密,这种结论不仅是荒谬,而且是在搪塞糊弄朝廷。
更让于筠更不可思议的话圣上居然也认可了这种说法,而窦轨今晚的表现也相当诡异,他似乎刻意在回避什么,又似乎在算计什么。而皇帝借钱钱粮还五分利的决定也透露着古怪的气息,这与他以往风格截然不同。
越想,于筠越觉得独孤整之案另有隐情。他心下郁闷之极,从书房内推门而出,在冰冷的院子站了好一会儿,幽幽然的呼出了积压在胸腔中的那口郁气。
这种事情,他本不应该参合,但独孤氏对于家有恩,当初他的父皇于翼是文帝时期的太尉,位高权重,因为倒卖军粮,被愤怒的文帝判了夷三族重罪,后来通过独孤整搭上了独孤皇后,于氏一族这才幸于难。所以他一直紧跟在独孤整的后面,成独孤派核心人物之一。独孤整是他的恩人,还有就是他的夫人是独孤信长子独孤罗的女儿,所以独孤整还是他的岳叔父,如今这个恩人、亲人死得不明不白,疑点重,于公、于私、于恩,于筠都不能坐视不管…
“夫郎,还不睡觉?”侧边廊道,朦胧的灯笼映出了一道人影。
“是夫人啊。”于筠和妻子感情甚笃,相濡以沫多年,始终不变,“夜寒深重,夫人怎么还不休息?”
“妾身刚从独孤府拜祭回来,实在是睡不着啊!”于夫人叹息一声,道:“妾身听人说小叔此案疑点重重,并非是李密所为,大家都说刑部的说辞太过牵制,一点都不合理,夫郎探听到什么消息吗?”
“没呢。不过夫人放心,我相信圣上会还岳叔父一个公道。”于筠违心的说道。
“但愿吧。”于夫人语气之中似乎不抱太大希望,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隋军又打过来了?”
“没事,夫人别瞎想,这是隋唐两朝皇帝在过招,跟我这个养马的,没多大关系。”于筠自嘲一笑,从京兆尹变为太仆卿,看似上升了,但唐朝根本没有马政可言,所以他现在其实就是皇家马夫。
只不过于筠知道妻子担心什么,李唐王朝如今岌岌可危,各个世家门阀为家族留下一条后路,纷纷派人去洛阳寻找机会,便是独孤氏也不例外,可他的于家始终没有动作,一旦李唐王朝败亡,那么作为李唐死忠分子的于家的处境就危险了,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于夫人又说道:“堂兄说大唐的处境很危险……”
“这我知道。”于筠点了点头,问道:“兄长见到圣武帝了吗?”
“没有,圣武帝日里万机,天天接待各国使臣,根本抽不出时间,兄长好不容易等到正月十六接见的消息,小叔却遇刺身亡,不得不返回襄阳。对了……”于夫人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丈夫,轻声道:“这是兄长让我带回来的,让你务必依信而为。”
“我看看!”于筠也没回房,更没避讳,而借着夫人手中灯笼烛光观看了起来。
看完书信,夫妻两人的面色变得异常古怪。
独孤澄让于筠去青楼和独孤怀恩会面,而独孤怀恩是独孤整的长子,为父守孝期间,这家伙居然逛青楼?
“兄长这么安排,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于筠想了想,道:“我去和怀恩会见,你先去回去睡觉。或许,怀恩能解我我之惑。”
“夫郎穿上这个!”于夫人拉丈夫拉入书房,然后把手中一个小小的包袱推给了他。
打开一看,却是一件皱巴巴的比甲,仿佛是百年之物,似乎毫不起眼,但于筠知道这是独孤府的防御宝物,三石强弓发出的箭矢都射不穿,没人知道它的来历,也没人知道它由什么材料织成。
于筠知道这不是送给他,而是担心他晚上外出遇害,单是这样,他也感受得到独孤氏对他的重视和爱护,与此同时,也意识到独孤氏惹下了天大的麻烦。不然的话,身为工部尚书的独孤怀恩也不会在守孝期间出入青楼,之所以冒天下之在不匙,实际上是打监视之人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