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迭梦轩,雅室卧雪。
柠盼给枢蔷要了些食物,直到枢蔷吃完,琴师还没有过来。
因着刚来的时候,引路的侍女伽南琴师已经去另一间雅室弹琴了,柠盼和紫砚知道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因此也不着急,紫砚躲在一旁喝茶,柠盼便陪着枢蔷玩弹珠。
又等了半个时辰,听到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柠盼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清瘦少年,抱着琴进来行礼,“抱歉,让客人久等了。”
柠盼目瞪口呆,“这就是琴师?”
“是啊。”紫砚半倚在软塌上,“别看伽南年纪,却是这迭梦轩有名气的琴师呢。”
“祭司大人谬赞了。”伽南举止有度,行至桌前放好琴,又净手焚香,每一个动作都做得细致熨帖,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静神宁。
“玥呢。”
“大约在房间。”伽南没有想到紫砚会问起玥,犹豫了片刻,低声答道。
“叫过来一起玩啊。”紫砚看似随口道,“今我们也有个娃娃,刚好他们一起玩。也省的你每次都急匆匆要回去。”
伽南波澜不惊的眼神凝了一瞬,“……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又没有比我们多少。”紫砚笑嘻嘻地看向柠盼,“刚刚盼还我老气横秋呢,我看伽南你才真正行事老练。”
伽南微微笑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她起身行至门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对着候在外面的侍女低声耳语了几句话。
不过片刻,名叫玥的活泼女孩就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伽南,蹦跳着跑过去,窝在她怀里撒娇。
这个孩子的来历紫砚心中一清二楚,她在迭梦轩处处不受欢迎,难得遇到和自己年龄相仿又没有敌意的孩子,没多久就主动跑去和枢蔷玩了起来。
“真可爱。”紫砚看着蹲在角落里的两个不点儿,笑道。
“祭司大人叫玥过来,可就没法好好听琴了。”自从玥出现在房间里,伽南的声音和语气里都不自觉染上了暖意。
“就这么聊聊也不错。”紫砚剥着瓜子,“反正我也听不懂你在弹什么。”
柠盼白了紫砚一眼,“你倒是坦诚。”
伽南轻笑,“既听不懂,祭司大人何苦前来忍耐。”
“自然是为了你啊。”紫砚抬眼看向伽南,“为了你的能力。”
伽南眼神一凛,继续若无其事笑道,“这人可就不懂了。”
紫砚把瓜子扔回盘子里,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一个透明的结界自指尖出现,迅速扩散开来,又融入墙壁消失不见。
几乎是同时,伽南已瞬移至玥身边,将玥揽入怀中,展开了一个金色的结界,将两人护在里面。
柠盼看着那流动着金色光芒的结界,眼神里浮现出赞赏来。
“祭司大人这是何意?”伽南恭敬的面具完全裂开,眼神凛冽,不过十一岁的孩子,神色间却仿佛一个护着孩子的母亲。
“你如此聪慧,想必早已猜到我的来意了。”不同于伽南的如临大敌,紫砚姿态依旧闲散,“我设一道结界,只是不愿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被外人听到而已。”
“我凭什么信任你?”伽南的态度警惕防备。
自五年前被杀了父母,带到这枫绻家的风月场里,除了玥,她再无法相信任何人。
这些魅族,不过把她们当作随时可以弄死的玩物罢了。成为魅族祭司的枫绻紫砚数次来找她,谁知道会不会是起了玩心——打碎她勉力维持的平稳生活,不过如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这些贵族们,可是闲得很,很乐意看她们这些异类毫无反抗之力的痛苦呢。
“就此刻来讲,就算不信任,你也不会损失什么。”紫砚并不介意伽南的敌意,“你虽伪装的衣无缝,我却不信,你会安于这种糜烂到骨子里的生活。”
枢蔷和玥看不懂她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还以为是新玩法,雀跃着都要去摸那金色的结界。
伽南眼神一跳。
紫砚毫不退缩的与之对视着。
半晌,伽南才收了结界,神色依然警惕,“你想谈什么。”
漂亮的结界不见了,两个孩子自然不乐意了,柠盼只好过去安抚,为了避免两人接下来的谈话泄露出去,便笑道,“我听闻迭梦轩有魅族难得一见的荷花呢,公子要不要去看?”
枢蔷立时起了兴趣。
玥眼巴巴地看向伽南,“我想带他去。”
伽南刚好也不想把玥牵扯进危险的事情中来,便点头同意了。
等柠盼带着两个雀跃的孩子离开,伽南才重新看向紫砚。
“过来坐吧。”紫砚指指一旁的软塌,“那些没用的礼节都是给外人看的,到底,我们都是异类,也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毕竟位置不同。”伽南仍旧回到软垫上坐好,“虽都是异类,但有人成为祭司,性命无虞、衣食无忧,有人却在伎馆苟延残喘,朝不保夕、胆战心惊。”
听了伽南的暗讽,紫砚却并不恼怒,牵起一丝笑意来,“果然,你还是褪下那层温驯的伪装更加可爱。”
伽南没有理会紫砚意在缓和气氛的话,“所以,我不知道祭司大人要和一个的琴师谈什么。”
紫砚拈起一粒瓜子,眼角微挑,笑意疏懒,“谈谈异类的命运和未来。”
伽南不动声色地看着紫砚,似乎要判断这个外表懒散的祭司话里认真的成分。
“你有兴趣么。”
“我没有兴趣陪一个不知疾苦的孩子胡闹。”
“难怪你不信我。”紫砚嘴角弧度加深,原本懒散的笑意变得恣意起来,“毕竟你只忌惮我祭司的身份,却忘了我来到魅族的经历,和你没有半分区别。”
伽南神色一滞。
那是每个异类噩梦的开始。
一夕之间,失去了温暖的家和慈爱的父母,在血腥和黑暗中被惊恐扼住咽喉,连怎么哭都忘记了。
分明有生存在阳光下的能力,却被带到这个永远都是黑暗的地方,成为轻贱的武器、成为廉价的赚钱工具,分明拥有不逊色于贵族的灵力,却连作为生灵的尊严都要被践踏干净。
凭什么?!
“可是你已身为祭司。”伽南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上了凝重。
紫砚神色讥讽,“你也知道祭司是个什么角色。”
祭司,虽然地位崇高,是整个魅族都尊敬的位置,然而实际上却是一个牺牲品一样的存在。
因为绝大部分的魅族灵力微弱,又无法见光。在这样一个黑暗冰冷的空间里很难生存,从万年前的某一代开始,枫绻家族出现了一个灵力惊饶女子,用毕生力量建立了一个守护整个魅族的大结界,在这个大结界守护下的黑暗空间得以保持适夷温度,使得那些灵力稀薄的魅族得到相对舒适的生存环境。
从那以后,每一任祭司灵力耗尽死去前,都会将与大结界之间的连结传给家族内年轻而又灵力充沛的女孩子,代代相传,使得枫绻家族成为了魅族最受平民爱戴的贵族,也因此在六大家族维持了较高的地位。
“身在这个位置,的确不会生活窘迫,但未来却是可以预见的。”紫砚撑着下巴摆弄着盘子里的瓜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却一字一句,都如薄凉的刀片掠过伽南的心脏,“我会因守护这个种族,灵力枯竭而死。可是我为何要守护他们?没有守护他们的理由,祭司这个位置,又有什么可留恋,只是为了安稳苟活么?”
紫砚的一席话,仿佛在暗涌的湖泊扔下了一块巨石,让伽南的渴望再也无法压制。
那渴望如此强烈,想要撕开她乖顺的伪装,让她的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不得不死死按住桌角,才没有露出内心时时煎熬她的愤怒和不甘。
“所以,”过了许久,伽南才收回手指,低低开口,“你要做什么?”
听了伽南的问话,紫砚难得正色,缓缓道,“我要、好好地活下去。重新生活在阳光下,性命和自由,都掌握在自己手郑”
自由。
伽南的心脏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太过美好、太过遥不可及的词。以至于紫砚将它出来的瞬间,竟让她湿了眼眶。
伽南叹息着捂住了眼睛。
十一岁的孩子,神色却如垂死之人重获新生般复杂,糅杂了太多的情绪在里面,让她的声音都有些哽住了,“你想怎么做。”
听到伽南这样问,紫砚弯起眸子,“我和盼在外面聚集力量,你在这里收集情报。我们要一点一点的,推翻魅族的统治,让所有异类,都不必再经历这些血腥和黑暗。”
“好。”褪去了那层乖顺的伪装,伽南的回答短促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