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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生而带来一具躯壳。就像是打下地基一座又一座拔地而起的房子,这所房子从新砖黛瓦到斑驳陆离,仅仅用了八十年。
这里租着用一生光阴作是交换的长住客,贪欢八十载,一朝踏碎小楼东风,醒来人去,独剩楼空,青苔斑驳,谢了花,褪了春红秋黄,情伤也好,断离亦罢,肝肠寸断泪眼朦胧,到头来空手一挥,皆是无所适从……
全体哀哀低着头,套着洁白整肃的挽圈,早已完成了告别仪式,虽说中间出现了一丝混乱的小插曲,可整体来说还算顺利。
接下来,便是陪着死者亲人来到了焚尸炉旁。
而徐泰,还带着羞红的小脸,双手冰凉着,被蒋梦琪带进了人群之中。
徐泰唯唯诺诺松开蒋梦琪的手,低头鼓鼓囔囔着两边腮帮子,解释道歉说:“蒋梦琪……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你惹怒我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要是追究下来,还不得气死?”蒋梦琪双手插着腰,别过头去嘟着一张樱桃小嘴。
“啊?我……”
“噗啦!胆小鬼……我看就是你恐怖片看多了,满脑子咒怨贞子,没一点正经事儿。”
“我!我不是胆小鬼!”徐泰据理力争,涨红了脸,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血色河豚。
“那你证明给我看啊?”蒋梦琪吐着舌头,指着远处,“胆小鬼,你敢去看一眼嘛?”
说实在,徐泰来的真是准时,工作人员制动着机器咔咔作响,刚刚完成了一系列操作,而棺材平平整整就放在冰冷的架子上,朝着空洞的深处缓缓移动,仿佛是能吞噬一切的无止尽深渊,进去一具肉身,出来的却是一抔黄土,装进狭小的盒子,葬入拢头化作随风而去的青烟一缕,此生再无跌宕起伏。
蒋昕可的母亲痛哭流涕,死死扒拉着棺材不肯让自己女儿的尸体火化,哭得撕心裂肺,闹得寸断肝肠,心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衷又有谁能深刻体会?当场的一大群旁观者拼命拉着蒋母,对于蒋母的哭喊,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有一丝心软的,渡不过自己,又如何渡救他人?况且?又有谁有庄子鼓盆而歌的勇气和豁达。又有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葬送于火海,对着枯骨一堆,再无归兮。
唱作悲歌,也不知万千忧丝从何而说。想起刚才蒋昕可的温柔可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轻携而来的偏偏风度。她是冤魂,可她不是厉鬼,她恨我们,可是她从未想过要害我们。而苟活在世上的人,一错再错,就是不肯放过她,真是可惜了这么温柔善良的人,本该平淡过完一辈子,偏偏因为自己的优秀从而引人猜忌,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徐泰自然有他自己的悲伤,大家的哭声在他看来一切都是浮云。
“蒋昕可,别睡了……教我打扑克吧……”
本还在悲伤氛围中久久不能释怀,他的耳边瞬间传来一声尖刺的高喊,直至传来阵阵使人战栗,毛骨悚然的笑声,不对,是?怎么变成尖叫了,一切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单纯的他自认为蒋昕可只是万人手中的一颗棋子,是这场游戏中的牺牲者,更是高级玩家手中的一张玩弄的扑克。
可是,他错了。
徐泰睁大眼睛,那照片上灿烂的笑容已经变成了一张恐怖扭曲的脸,在那张脸上表露出的只有气愤,气愤还有气愤,那个女孩在尖叫,在诅咒,对害死她的人的诅咒。
“蒋昕可!别再玩了!这点都不好玩!”
徐泰指着照片上的脸,后退了几步,觉得这是最恐怖的时刻,刚刚建立的信心土崩瓦解。他再次认为这只是蒋昕可跟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而已,至少,这个游戏说明,蒋昕可的魂魄暂时获得了平安。可是,这恶作剧真有些玩过头了。
而大人都哪有时间顾得上徐泰的神情,皆在向缓缓移向焚尸炉的棺材做最后的道别,蒋母更是一记头哭晕在地,被扶出了门外。
“我他妈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徐泰忍耐了这么久,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前所未有愤怒,大声嘶吼道:“蒋昕可!我不怕你!你出来!我要和你打牌!有本事我们来一局!”
机器依旧“隆隆”作响,像是蒋昕可在拼命挣扎,可是没人看见,只有在徐泰的眼里,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徐泰的哭喊被巨大的机器声奄奄覆盖,没人听得见她和蒋昕可所谓的对峙。
那棺材像是透明的玻璃,不,在徐泰的眼里,这棺材更像是一片冰霜飓冷的封疆,锁困着一只被黑气缭绕的恶魔,在挣扎,在尖叫,在朝着世界无助嘶吼。
蒋昕可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更是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面目狰狞,她手里突然多出了一个缠着毒藤的布娃娃。布娃娃有着一头披肩的长发,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而它的身上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只是大部分都被血给染红了。裙子中有部分已经破损了,露出了它那做工精细的身体,看上去就如同真人肌肤一样雪白诱人,但令人害怕的还是它似笑非笑的神情。
徐泰惊恐着发现,布娃娃似乎在对他笑,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却发现布娃娃缝线的嘴裂开了,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带着丝丝血迹,对着他突然张开了嘴:“有因必有果!”
这……这可是蒋昕可的人皮啊!这是一具由蒋昕可人皮做成的布娃娃,而真正的蒋昕可魂魄早已不知去向,或是化作傀儡,或是挫骨扬灰。徐泰见着眼前的蒋昕可,跟刚才那个温柔中带些灵动的她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他大步移到棺材旁边,隔着一层木板拍打,朝着棺材中挪动的布娃娃呵斥,满眼皆是愤怒的血色,将手拍得红肿,“你把蒋昕可怎么了!”
“你放我出去……我告诉你……”
徐泰有些犹豫,才发现着原来棺材的一端,正被墨羽贴上了一张黄色的符箓,死死封印着棺材之中的布娃娃,使它无可作恶。
“放你……”
“对!撕了符箓……我就告诉你,我还能复活蒋昕可……怎么样?”
放映机一般的回忆就在跟前,徐泰双手如月色般清冷,他试图力挽狂澜,他想孤注一掷赌命试试,或许,她真的能复活蒋昕可呢?
慢慢踱步至棺材一端,却是一张明晃晃的血红色的符箓,格外耀眼。
“对,那些坏人想要蒋昕可不得好死,永不超生,所以设下此道符咒封印,她的灵魂就在棺材里,一旦烧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移动的架子居然变得格外缓慢,仿佛就静止在刹那风华,等待着徐泰揭开那道符咒。
“打开吧……渡人渡己……”
“打开……可是,这是那个叫墨尚卿的道士设下的封印。”
“对!打开!相信我!那个叫墨尚卿的怪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要拥有你,然后吸食你体内的灵根生,拥有更强大力量!”
“可是……他,救过我的命……”
徐泰想说,他心中已经认定了墨尚卿是个好人,从遇到他的第一眼,那仿佛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是错过千年的不甘,但愿陌路再相看一眼的贪婪。他承认墨尚卿眼神中藏着万年不变的凌厉杀气,这使他不由自主浑身一颤,可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他更希望是愈挫愈勇,就算心神如何冰冷,在他身边,便是遍体鳞伤,也是温暖如春。
他不像是人偶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一个只为了利用自己,为了获取灵根生从而欲擒故纵的心机之人。棘厉目光下藏着的是他那经久未变的少年气盛。
“这是欲擒故纵!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全部!”人偶见徐泰迟疑不决的态度,狠戾解释着他所谓的救命之恩。
“放了你!不可能!我更愿意相信那个臭道士!”
“我是预生人偶!我能预测过去未来!墨羽将我封印,就是怕我将他的阴谋诡计大白于天下!”
徐泰再次迟疑起来,他不是不相信墨羽,只是被人偶所谓的预知谜了眼,“你……真的……知道我的未来?”
“是!我看见了你……因为他,死在了地狱烈火之中!”
“因为他?”
“对!就是墨羽!是他把你害死的!逼得你剖心,逼得你变成了一具尸体!”
徐泰着迷听着,浑身汗毛竖立,视界细细崩动,却再也听不到人偶的阐述,“往下说呀!”
“打开……我全告诉你……”
徐泰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就算知道私放出人偶的糟糕结局,可他迫不及待只想知道自己未来的结局和归宿。一把撕下贴在棺材之上的符箓。
不远处,墨羽飞奔着赶到了菩提阁,却发现徐泰并不在这里,问过伥鬼才知道,徐泰自己跑了出去!突然心感一阵混乱颤动,吐出一口浑血来,朝着远处的焚尸炉眉间锁死,预感到了封印的解除,冷峻一声,“大事不妙。”
“墨大人!那群人借我的尸体制成了预生人偶,迷惑了徐泰!”
墨羽擦拭嘴角的黑血,冷冷哼嗤一笑,“傻小子!你中计了!”
只听轰隆一声,门关了,大家也不再聚集在那里,来到了等候室,只有徐泰还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来不及了……”墨羽听着远处大门的紧闭,双手撑着地面跪倒在冰冷的瓷砖上,已然被这群阴险小人来来去去折磨得身心俱疲,以一人之身独挡万千黑暗面,实在是心力交瘁。
预生人偶!责重生!孽魇造世!
就在大门被关住的最后一刻,预生人偶化作一团血红色的戾气,从缝隙中悄悄钻出,冲破天际,降灾出世!
没人在意预生人偶的降世,只有徐泰还在等着对他未来的答案,却发现人偶早已不见了踪影!
“完了……”他暗暗担忧,自知闯了大祸,却又不敢说出来。
“嘿,还走不走啦!”是蒋梦琪,她在徐泰后面拍了拍他,将他一朝拍回了现实生活中。
“我……我没事!”徐泰尽力躲避蒋梦琪的追问,目光暗淡,舒展愁眉,小步跟上了蒋梦琪。
心思细腻的徐泰对着眼前的蒋梦琪其实还是有几分奇怪:这蒋昕可可是她的堂姐诶,为什么我从蒋梦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
可惜了他心思单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被诡局一骗再骗。对刚才那片刻不该有的好奇心十分惭愧:也许,蒋梦琪和我一样也没见过蒋昕可罢了,想这么多干什么?之后两个人又是一阵你追我赶,离开了这里,这个充斥着邪恶,充斥着诅咒的地方……
“你若是能永远这么快乐下去……就好了!”身后,一位穿着黑金龙袍的少年在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头顶金冠宝珠束青丝,一身绒绣黑龙袍,腰束深蓝薄丝带,手持红木白纸扇,纸扇上面只有很简单的两个朱砂金粒刻上去的“幽冥”二字,少年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越走越远……
“真希望你是个不会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莫要再搅入这三教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