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990年6月26日。

这次一路回家探亲的不止临飞一个，同行的还有两个战友加老乡也被特许一起回家。

此番需交待一下：他们仨不是同一年的兵，也不属一个连队，只是在一个团。老家虽同属湘江管辖，但不在一个地方。常四季是河阳县农村来的，此之前一直在家务农；而刘敏超是崇阳县计生委主任的儿子，在家是个待业青年。

在搭上去省城的车上，刘敏超还是按老样子先把军装脱了，换上一条刚买的只有“二流子”才穿的罗卜裤和花T恤（在老家能打扮成这样的都统称二流子，属于在社会上被人看不起也惹不起的流氓）。临飞一脸不爽地看着窗外，常四季却不停地夸他穿着好看，象是从香港来的。喜得刘敏超就起劲地捂着常四季肥胖的腮帮子揉着玩。在车上两个人没个正形地嘻闹着，一点也不象是个当兵的人。

同车的旅客都用异样的眼神睃视着这俩活宝。

刘敏超二十岁当的兵，虽然临飞已是老兵了，但年龄都还没他大呢！刘敏超没当兵之前，在家是一个花花公子，初中毕业后，成天在社会上混，要不是打架出事公安局找上门来，他母亲打死也不会送她这个活宝儿子来当兵！（当兵可是要吃苦的，这当妈的哪里舍得？）那阵子刚下连队时，刘敏超就横得像个二百五，谁管他他都不服，多次打架滋事闹情绪吵着要回家。虽大错不犯，可小错不断，在营区是出了名的操蛋，连搞政工的指导员都拿他没办法。纯粹是个刺头！最后还是他们连里几个班长一合计，背着连长就在一个晚上把他捆起来痛扁了他一顿之后才老实起来。从此这小子又恨起这身军装来了，总说穿着土拉巴叽，傻大兵一个！那时社会上还在盛传当兵的都是傻子的流语。

每次请假出营区，刘敏超都要拎个包出来，在墙外把军装脱了，再把里面穿的流行时装露出来。刚开始时，常四季问他这是干啥？他说怕以后回家跟不上潮流，兄弟们会笑他当兵当傻了。常四季奇怪地问他：你在家不是独苗吗？哪来啥兄弟？把个刘敏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懒得跟他解释。不久老乡们发现他原来在当地找了女朋友！

部队有规定除排级以上军官，现役士兵是不准谈恋爱或结婚的，尤其是在驻地，一经发现轻则公开处分，重则开除军籍！当然，当兵就在家里谈好的又另当别论。可刘敏超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愣头青，根本就没把这些军规条例放在眼里！几个老乡都被他气得不行，只有常四季羡慕的口水直流。还别说，刘敏超靠着一张小白脸在镇上还真谈了几个，那些傻妞直到他离开部队也不知道他竟是个兵。撒谎更是个奇才，听常四季跟临飞学他的事：刘敏超能同时跟七个女孩子编着不同的瞎话，在三个月后还能记得这些话都是跟哪个哪个讲的，从来不露岔。真是个天生的采花大盗！临飞听了直是摇头。

这次回家探亲本来也没刘敏超这小子的事，可他硬是软磨死泡又不停地送东西到处打点，说他春节净帮人做好事去了没有回家，这回母亲高血压，想回家去看看老娘。也许是他们连长看着他烦，留在连里也是生事，就真的准了他的假，而常四季是因为家里确实缺劳力，父亲最近闪了腰不能起床，所以来信要他回趟家帮弟弟把田里的瓜果收了去卖。部队考虑他的实际情况，也批准了他回家七天。

车离着驻地渐渐远了，这刘敏超就开始象还了魂似地神采飞扬起来。同常四季坐在临飞的前排叽叽呱呱地讲东讲西，常四季则手里捧着刘敏超送他的吃食啃着，不管听没听明白只管应和。刘敏超也递过来一包饼干给临飞，想讨好这位比他还小的“老革命”，但临飞死活不要。

这一路上临飞都没怎么搭理他，主要是因为他的一贯痞子作风，在感觉上跟自己就不是一路人！但没办法，在这个营团里，来自别的七里八乡或外省份的战友都有几十号个老乡在一起服役，有的甚至更多！而来自湘东的子弟只有包临飞在内的区区五个人，除了常四季和刘敏超是在一个连里，其他两个都分在别处！所以这几个老乡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凑在一起聊、一起打牌，连上茅房都要相邀一起去，那亲热劲真是别提了！当然临飞很少参与这种热乎，他也只是偶尔为之，这主要也是因为他的老乡观念并不强，况且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看书练武上了，哪有心思跟他们在一起厮混，特别是现在能留在部队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他还想抓紧时间多做点自己的事。尽管这样，那几个老乡要是出去打牙祭，不管临飞愿不愿意，还是会强拉他一起去或留给他一份。

每次打牙祭，都是刘敏超这冤大炮掏包，他也从不起腻，谁叫他刘敏超自称“款爷”哩！他母亲怕儿子在部队里吃苦，总是按月偷偷给他寄东西，然后夹带钱款在内（部队有规定，家属不准给现役军人汇钱，特殊情况另处）。有次刘敏超约同几个老乡溜出营房在镇上打牙祭，让他的女朋友正好看到了，很是奇怪，便进来问他怎么跟一伙当兵的在一起吃饭，刘敏超便想在老乡面前摆摆威风，很不客气地说：去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吗！真是个傻妞！谁知那女孩儿立刻就红了眼，“死相，才几天没见，你就敢骂我！你再说一遍看看！”说着上前扭住他耳朵就要往外拖，臊得刘敏超当即就往外跑，那女孩子跟着追了出去。把哥几个都看傻了，到结帐的时候一看菜单，又差点没把饭给吐了。

这事之后，老乡们见到刘敏超就要扑上来揪他的耳朵，一边口里大叫：“死相，才几天没见……”

刘敏超脸如红布，先是讪笑接着就扑上来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