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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容妆初上送君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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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与祝倾蹷在府内小住了两日,便要动身南下,我吩咐人给哥哥做了几件御寒的衣裳,和夏日的薄衫,依依惜别。

哥哥抬手替我抹去眼角泪痕,温言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愈发孩子气了,寻了空,我自会再来看你。”

话虽如此,我却也分明看见哥哥眼里的不舍。

他与沈夙郑重道:“王爷,妧妧我就交给你了,她自小便性子无拘,王爷多担待些。”

沈夙侧眸望我一眼,对哥哥微微颔首:“这个自然。”

祝倾蹷却是闲云野鹤惯了,来也轻松去也自由,倒是承不起离愁,只道:“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丫头,你若舍不得,待回来,老朽便来你这儿住上几日如何?”

我破涕笑道:“求之不得。”

“那就一言为定了。”祝倾蹷朗声笑着上了马车,哥哥对我道了声,照顾好自己,便转身也乘上马车。

车轮轱转作响,渐行渐远渐无声,车行尽处是春山,离人行去春山外。

沈夙轻拥住我的肩,道:“待日后平定下来,邀了顾将军与祝倾蹷一并住下也未尝不可。”

我摇头苦笑:“且不说哥哥会否有意,那祝倾蹷却是散漫惯了,小住几日尚可,如何长久?”抬眸望一眼天高阔远,眼底却有丝丝黯然,“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与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尘寰无垠,我们却生之有限,我与你纵然相伴至老,也不过数十年…”

“阿妧!”他微皱了眉。

我朝他粲然一笑:“所以,你定要好好珍惜我,不然来世,我可就不愿再遇见你了。”

沈夙拥着我转身朝府内走去,眉宇间却尽是霸道傲然。

“来世如何我不去管它,只是今生今世,你却只能是我的。”

我半依在他怀里,闻的此言微微笑了笑,眉梢眼角皆是柔色流转。

用过午膳,沈夙便伴了我在凉心亭歇息。

草熏风暖,溪桥柳细,虽是谢冬残梅,却有梨花高洁淡雅,衔伴海棠富贵雍容,小谢楼台间另有一汪清泉潺潺涌出,泉水击石,宛若声乐空灵悦耳。

我半卧在貂裘软塌上小憩了会儿,睁开眼见沈夙在旁虚握了书卷,垂眸浅看,神色淡淡沉寂。

我忽的起了玩心,信手轻轻拨弄身前古琴,铮铮琴音轻溢,却是故意乐音散碎,调不成曲。

沈夙在旁虚握了书卷,抬眸轻瞥我一眼,眼底一抹无奈笑意:“这又是弹的哪一曲?”

我朝他的眨了眨眼,瞎编乱造:“这一曲叫包罗万象,可好听?”

他也不扫我兴致。

“很是有趣,我却也想起了一首曲子。”

“哦?”我顿时起了好奇,直起身望他,“什么曲子?”

他将手中书卷搁置一旁,倾身上前,修长手指轻覆弦上,拂扫琴弦,琴声高低起伏,一时激昂慷慨,宛若破阵曲,一时却又低沉婉转,似是叹离歌。

一曲罢,他抬眼望我:“可听出来?”

我皱眉一翻思虑,最后只得恹恹作罢。

“倒是不曾听过,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曲叫作…”沈夙眼底笑意悠然,“对牛弹琴。”

我举了拳便朝他身上落去。

“好啊,你取笑我!”

他唇角噙着笑意,任我闹着,却也不躲,我却是心疼,拳头落在他身上也未曾用力,他拥了我入怀,低低笑道:“原来王妃待我却是这般下不去手?”

“谁下不去手了?!”

我一时气恼,挣扎了几下却不得脱身,渐渐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周身被他独有的干净男子气息包围,忆起自相识相知到相依偎,只觉旧事如天远,而今战事催人,眼下这一时平逸终不会长久。

“四哥…”我低低的唤他。

“嗯?”他微微垂首。

我道:“我曾见过楚韵了。”

他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我一时惊讶,自他怀里抬头。

他望着我道:“那夜楚韵入府时我便知晓。”

“那你为何不问我?”

“有何好问?”他剑眉微扬,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神态,“你自有你的打算,你若想说,自然也会告诉我。”

“那你就不怕我弄砸了你这全盘计划?”

他闻言一笑,透了风轻云淡。

“且不说我的阿妧才智过人,如果我连自己妻子闯的祸都收拾不了,我又如何配作你的丈夫?”

我心下微震,即为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也为他这傲世的淡然自得,深深望进那墨玉敛星的黑眸里,沉阔如静海,将我包容其中,此生红尘再难脱身。

世人道,情字为劫,劫后重生,或劫中涅盘皆不得而知,今生遇见他,情似雨馀黏地絮,只道是缘,何时缘起不得而知,何日缘灭,终是难测,但若非死别,红绳今生怕也难断。

“四哥,”我赖在他怀里,轻阖上眼道,“我想听你奏箫。”

“好。”

他轻轻应声。

顷刻,便有玉箫声动,音律悠扬,随清风细雨化开云间,一川烟草,风絮飘遥,长提碧绦,却含春韵十里柔情…

醒来却是在房内,一室静谧,身旁早已不见了沈夙的身影。

“冥修?”

我出声唤道。

便有身影出现在门外,隔了门请声。

“王妃?”

“王爷可是去了军营?”

“是。”

我微微敛眸,却有些无力,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便再无声响。

我倚在软塌上,却是眸光清明。

这几日我虽在府内过得安逸舒心,却也知外面的局势是怎样的兵戈戎马,风云暗涌,朝堂之上更是因淮安王起兵一事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只信鸽穿过斜风细雨飞落至窗前,我起身将它捉住,取下脚上的信笺,反手轻一丢掷放它离去。

信笺铺卷开来,字迹清秀,柔中自有章法,一如那人般玲珑剔透玉洁冰凉。

‘朝中生变,太子中毒,矛头皆指向四皇子,四皇子在此时主动请缨出战,讨伐淮安王。

——楚韵’

我微沉了眸光,将信笺一角置于灯火上,看着它一点点燃尽,一如这草木春深的平静,在烽火难宁之际,终将丝丝破碎难觅踪迹……

沈夙回来时,已是夜幕沉沉,月笼清明似雾似霰,我披了件玄色披风,立在院中静默待着他朝我大步而来。

“怎么不待在房里?”

他轻握住我发凉的手,微蹙了眉。

月华流转落在他俊逸不凡的面容上,更添孤清。

我微微笑了笑,与他携手朝房内走去。

“睡着才醒,只觉得屋里闷得慌,便在外透透气。”

室内灯火清明,一地光影静谧,几簇芳菲花色点缀期间,花枝似是松散,却自带了用心布局显现雅致,其上花瓣或是艳艳,或是清素,皆凝露结珠,柔光灯彩下更显娇媚动人。

我温柔了眉眼,道:“方才瞧着一树梨花开得极好,明日摘了它放入屋里好不好?”

“你喜欢便好。”

他抬手替我将一缕青丝别入脑后,一双濯耀黑眸却是深沉难测。

我上前打理落地罩前青釉瓷瓶里斜插的桃枝,犹有花露湿沾轻衫。

我轻声问道:“何日出发?”

他顿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后日清晨。”

“那明日便该替你收拾些细软了,”我淡淡笑了笑,却只觉眼角酸涩,“我本想亲自为你做件衣裳,但女儿家的手工我一贯是不擅长,便吩咐人做了,亲自挑了料子,明日也该做好了…”

一朵粉白晶莹的桃花旋落至我手背上,丝丝冰凉,而后却有温热的泪滴覆落其上,我慌忙抬手去抹湿润的眼眶,却被身后人扳过了肩膀,黑眸微敛,紧凝着我,却有心疼不忍在其间蔓延。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无奈,轻轻唤我:“阿妧…”

我深望着他清癯的面容,只觉得心疼难受,却强撑了朝他展颜一笑,眉眼轻柔。

“无事,我便回凉州,与宝宝一起,待你凯旋。”

他微一收臂,重重拉我入怀,嗓音带了丝沙哑,一声声字字清晰撞入我耳里。

他道:“阿妧,等我回来。”

我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轻阖上双目,耳边是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强劲有力,只让我错觉那金戈铁马的乱世,万里旖旎的江山,与我们再无关系,此刻真实的唯有彼此,天地也无声,而我们,却好似早已在红尘里相伴了三世那么久。

许久,沈夙浅然出声:“阿妧,明日我送你走。”

我在他怀里摇一摇头,清眸静静望着窗外夜沉如水,天光缈黯,轻声道:“四哥,我想为你送行。”

环在我腰际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头顶传来他一声轻叹。

“…好。”

两日后,清晨,城楼烽火台。

春色淡远,天光凝玉,残云渐远渐还舒。

沈夙一袭戎装,铠甲冷锐泛着莹莹寒光,跨坐马上,身如玉树,轮廓冷峻分明,一双沉寂黑眸蕴藏了锐利锋芒淡淡前视,冷傲孤清,孑然独立却自生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

我立于城楼之上,遥遥相望,他身后是万千士卒,沉谧无声,却有撼动山河之势,教人无端便起肃然敬意,身前却是绝域苍茫,旌旗迎风而展,冷肃萧萧。

李怀整肃三军,而后策马在沈夙身侧轻语一句,他唯一点头,李怀掉转马头,高声道:“三军听令!启程!”

威严号角声骤起,却是行军令,三军将士宛若觉醒的巨龙,带着倾覆天地之势沉然远行而去。

阳和方起,春日迟迟,清风送别,我轻一闭眼,却不绝已然落泪。

冥修在旁轻声提醒道:“王妃,城楼风大,我们早些回去,也好准备一番启程回凉州。”

我点点头,转过身,却见城外一树棣棠花开繁盛,沉沉压枝,花团锦簇却是风过乱花如雨,这般轻易凋零,又如何知人间离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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