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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无边夜色谁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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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凉州路途遥远,冥修顾及我身子,一路行行歇歇,两岸春色看尽,一汀烟雨轻落,川波岸柳春意悠长,抵达凉州已是五日后入夜。

王府门外早有司马懿清恭候多时,如此场景让我恍惚只觉岁月倒流,光景西驰,又回到那日我与沈夙相伴初至王府,而心境却已然是堪堪两番,当日虽身相伴,心却遥隔万里,而今我一人回府,他远在百里外,却两心相依,贴合无隙。

司马懿清依旧清润儒雅如初。

“王妃一路辛苦了。”

我朝他颔首一笑:“司马先生好久不见。”

当真是许久未曾相见,老友重逢,我忽生了无端感慨,鼻尖一酸,却是眼眶染上湿意,偏过头去抹了眼角,有些难为情的笑道:“倒是在司马先生面前失态了。”

他见我此状眸中微掠过一丝不明朗的情绪,很快掩去,微笑垂首道:“不敢,王妃而今有了身孕,想来情绪起伏也的。”

而后侧身一旁为我让路。

“早便让人备下热汤伺候王妃沐浴洗尘。”

“有劳先生。”

我点一点头,便随着提灯引路的婢子一并步入府内。

月朗青玄,如玉盘高泻流光,府内长明灯下云影花疏参差雅致,花底一声莺啼婉转,更生幽静。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婉清风递香,旦别河桥杨柳风,而今却已卧伊川桃李月。

绕过一处悬台,便到了房门前,引路的婢子替我推开门,便恭敬退身,我缓步踏入,却闻得熟悉一声,带了焦急不耐。

“哎呀!我说了多少次,王妃不喜欢艳色的衣服!去给我换一套......”冬雪捧了一套绯红撒花烟罗裙,口中喋喋不休,面有不悦的转过身望向我却是一愣,后面的话再无了声。

我朝她一笑,眨了眨眼道:“换一套怎么样的呢?”

“王妃?!”

她霎时泪眼朦胧,喜极而泣的扑上来,力道之大撞得我后退几步扶住门框方勉强立稳。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抬眼望我,一双杏眸里满是欣喜。

我好笑的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疼不疼?”

她揉了揉脸,愣愣的点头。

“疼...”

我失笑,方要开口,却闻得一声犹带未退的稚气。

“冬雪姐姐!快放开王妃!”

我侧眸定睛一看,却是平安穿过回廊一路匆匆跑来,将冬雪从我身上扒开,鼓着一张圆脸有模有样的指责道:“顾姐姐如今有了小宝宝,你这么胖,小心压坏了宝宝!”

冬雪不服的瞪他一眼,却也小心起来,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我在床沿前坐下。

我无奈笑道:“而今不过两个月,尚且活动自如,哪有你们这般小心的?”

闻得此言,冬雪却一本正经的教育起我来。

“这是王爷跟王妃的孩子,自然是要好好娇贵宝贝的!自从知道王妃有孕要回凉州的消息以来,奴婢这几日认真研究了食谱,一日三餐都为王妃安排好了,皆是补身安胎的,定要让日后的小王爷或者小王妃一出生便是白白胖胖的富贵模样!”

我见她甚是认真,也不忍心拂了她意,一笑,也就由得她去了。

平安却白她一眼,小大人一般道:“王爷跟王妃的孩子自然是富贵的,胖胖就不要了,若是像了冬雪姐姐一样,可就嫁不出去了!”

“你......”冬雪气得抬手便要打他,平安本欲往我身后藏,却又担心闹了我,一溜烟跑出门了。

我已扶着床沿笑得乐不可支。

“一段日子未见,你们倒是愈发合得来了。”

冬雪小嘴轻撇,忽的安静了下来,不自然的轻咳一声,状似无意的问道:“那个...冥修可是跟王妃一并回来了?”

我知她小女儿心思,含笑道:“他依王爷之命,一直随行护我安危,自然与我一并回来了。”

“哦。”她点点头,瞥一眼窗外,却有些魂不守舍的意味。

我起身笑道:“替我宽衣后便出去罢。”

“是。”她应了声,随着起身替我解下腰带,褪下外衫。

而今我已有身孕,不便再浸泡浴池,便背了热水淋浴,自高悬壁上的数个紫铜龙首口中吐出温热清泉来洗身。

冬雪交代了侯门的两名婢子一番,方才出门而去。

室内安静下来,热气雾袅,光景朦胧绮丽,粉白花瓣星星点点洒落,周身淡淡沁香萦绕,热汤洗浴,这一路的风尘仆仆皆得以淡去,闭上眼睛,万籁皆寂寂,只觉得身心俱宁,脑海里渐得清明,一番抽丝剥茧,若无差池,沈夙领兵征程的下一站应是嵩州,依照楚韵所言,夏天拓已率兵讨伐,若是嵩州速战速决,继而北上,两方人马碰首之处应是汝南...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一场恶战。

我心底极低的一声叹息,只忽然觉得睡意袭人,起了困顿,也疲惫唤人,取过那套绯色撒花烟罗裙换上,便披了貂裘在软榻上闭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得门外传来请声。

“王妃,司马先生请您前去大堂。”

我睡意正起,着实困顿,抬了抬眼皮懒懒问道:“可知何事?”

门外传声的小斯回道:“说是贵客临府,请见王妃。”

贵客?

我轻凝了眉,坐起身。

“你前去回了,就说我片刻便到。”

“是。”那小厮得令去了。

我抬声唤了婢子前来替我打理梳妆。

这些日子随军而行,有孕后更是倦倦怠怠,却是少有梳整,而今一番整理毕,凝视着云镜画屏里明眸善昧,瑰姿艳逸的女子,不由得忽生了几分陌生意。

不过轻描黛眉,略施唇红,却因得一身艳丽华服,已生华茂春松之态,我虽嫌绯色太艳,如今却衬得镜中人眉如点翠,肤白胜雪,加之这一套烟罗裙恍若量体裁衣,周身贴合无隙,更显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其上有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树冷艳红梅,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清雅不失华贵。

步伐轻盈一动,袖间垂苏轻晃弧度,只觉溢光流彩,纤腰玉带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更平添了儒雅之态。

待我行至大堂,司马懿清早便恭候在门口。

他见我面露惊艳神色,而后迅速垂下头道了句:“王妃请进,月冷易凝霜,怕冻死了房内海棠,就不作陪了。”

便转身而去。

我微沉了心思,迈步而入,堂内灯火清明,月华流转随行泻入却更生冷肃之意,一人立于堂中央,背对着我,身形挺拔如松,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帽子已经取下,依稀可见发间斑白。

我出声道:“顾妧来迟,让贵客久等了。”

“淮安王妃...”他似是轻轻冷笑了一声,缓慢转过身来,久经风霜的脸上如鹰的一双眼睛锐利望向我,“好久不见。”

我看清他面容却是微怔,而后缓缓拜身行礼。

“顾妧见过云大人。”

他上前两步,扶我起来,带笑的面容却无端让我心悸。

“如今你该随夙儿唤我舅父。”

“是,”我眼中眸光轻动,顺从唤道,“舅父。”

他一笑,转身在乌木椅上坐下,轻品了一口茶,片刻方缓缓道:“那日客栈初见,我便看出夙儿对你有异,竟不曾想到你便是夙儿的王妃。”

忆起往事,我不免歉然道:“当日隐瞒,实属无心,还望舅父原谅。”

他合上茶盏,神色沉淡,陷在光影里暗阔如夜,喜怒不辩。

“过去的事便作罢吧,如今你也有了身孕,夙儿将你安排回凉州,也是希望你能平安无忧,如今凉州四方皆已平定下来,你安心在此处养胎便是,我常镇守军营,得了空便来看你。”

我恭敬点头:“多谢舅父。”

“日后是一家人,何必多这些客套话,”他道,“先前知你是顾家人,我本是极力反对的,可夙儿对你动了情,他这些年孤苦于世,虽带人有礼,却总也是疏离,哪怕是对我,无非也是恭敬,并不曾有过亲近,他甚少要我什么,如今却嘱托了好生照顾你...”

我垂首静静听着,默然不语,堪堪一番顺服姿态。

他顿了片刻,锐利双眸里精芒稍敛,流露惋惜道:“听说,你也为了夙儿与顾家决裂,这性子也当真是果决坚断...”他朝我招手道,“你过来。”

我缓步走近他跟前,却见他自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与我。

“打开看看。”

我如言开启木盒,里面静静躺着的却是一支丽水紫磨金步摇,前端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花饰,钗身花纹正是清莲花瓣,做工甚是精细,好似真有莲花清香扑鼻,放置鼻间浅嗅,才惊觉这簪上果真有奇异芳香。

“这是夙儿母亲身前最喜欢的首饰,我这个妹妹她出身便身有异香,她所穿过的衣服皆自带了香气,这步摇她常常佩戴,更是清香袭人,不过我留着也只能做个念想,将她赠给你,也算是物尽所能,”他问道,“你可喜欢?”

我点头,抬眸道:“多谢舅父...”而后却面有惭愧,“只是顾妧来得匆忙,也未曾准备下礼物......”

他摆一摆手,皱眉望我道:“这是什么话?长辈给小辈送个见面礼便罢了,哪里还能让你准备,如今你有了身孕,是沈家的后脉,好好照顾它便是对我最大的见面礼了。”

云忠起身取出盒里步摇替我贯入发间,细细一番端详,原本沉肃不怒自威的脸上流露一丝笑意,赞道:“夙儿的眼光却是不一般,早听闻夙儿的王妃聪颖过人,是巾帼英雄,如今看来,却也是倾城的佳人。”

我敛眸垂首,面上平静如常,浅浅一笑:“舅父过誉了。”

他摆一摆手,朗声笑道:“日后便是一家人了,还要与我谦虚?这步摇配你却也正好,日后便常佩戴上罢。”

“是。”我恭顺应了。

他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军中了,你也早些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我垂首附身:“送舅父。”

他缓步掠过我身侧,衣袍带动凉风浮动刮过面颊,我微垂了头,眼底寒意凝重。

直到耳边脚步声渐远,我方才抬起头,云忠的身影早已不见,门外是清明月色,恍若轻纱素缈,静静笼罩着大地,风露浩然,不过悄无声息一番,兀自照凄凉罢了。

我神色清冷,朝外走去,抬手取下发间步摇,在手心寸寸收紧,发簪末端尖锐扎入掌心,生生地刺痛,伴有温热的血液留下。

折廊百转,我屏退了随行婢子,只身朝先前司马懿清离开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便见数米开外一人青衫儒雅,缓步朝我而来,走近我身前,缓一垂首。

“王妃。”

瞥见我血流不止的掌心,微蹙了眉,声音里犹有叹息不忍。

“王妃这是何苦。”

我只作未闻,将手中步摇扔在他脚下,岁寒三花已被血染,金珠翠玉上犹凝血珠,刺目灼,其中清香之息却愈演愈盛。

这袭人的清香里,却有红花朱砂芫花等十余味药材,加之莲花凝露浸泡,旁人凝神静气,可御心火,但对于有孕之身,轻则胎儿畸形,重则就足以造成流产。

“把这个投掷火炉里消融了,他毕竟是王爷的舅父,这么多年又有养育之恩,此事便就此作罢,不要与王爷提起。”

他并不多言,弯身将步摇拾起收入袖中,抬眸望我一眼,很快又重新垂下头:“还请王妃日后小心。”

我轻闭了闭眼,只觉得疲惫,再睁开眸中已是一派清明淡然。

“日后我的膳食皆由你亲自经手打理。”

他顿了片刻,重重点头:“...是。”

我静默转身,月朗风清,小桥溪流,池塘春草梦方醒,为何却又冬寒深重?我缓步向前,只觉脚下千钧重...步步沉缓,踏入无边夜色里,谁又来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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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考完试,这两天都奔波在外面办签证,电脑出了问题,每天更稿子都只能在网吧...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体谅吧,更新时间会晚一点,大概十六号以后就可以一天多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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